崔殿主在下面感到非常遗憾,岳、景两位上司回避公推仪式,他就没机会把赵然关于公推议事上的详细供词原封不动的当堂公布,只得就着桓云空的问话回答。于是将赵然关于黎州,尤其是水合百姓贫困生存状况的描述原样搬了出来,讲完以后,全场尽皆动容。
崔殿主无奈道:“赵致然这银子是在水合建药田的,整个水合地区的百姓能否吃上饱饭、穿上暖衣,就指望着药田了,谁敢说这里头有问题?说了就是要担责任的,至少我是不敢说了。”
坐在最上首的符云真忽然赞道:“心怀天地,好一个赵致然,此事若真,当予表彰!”
崔殿主道:“原本还想将黎州郑监院、雅安陆监院和水合兰庙祝招至庐山问询,但听闻此事之后,也不忍相招了。其实此事真伪极易查明的,去个人一看便知,我已让九江府林高功从他们那里派人前往。”
符云真点了点头:“处置得当。”
桓云空向符云真请益:“方主?您看?”
符云真道:“那就这样吧,回头把案卷整理出来,报三都。”
座中的景致摩忽然起身,稽首行礼道:“符方主、桓方主、岳殿造,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符云真示意:“事无不可言,你说。”
景致摩道:“这次核查杜腾会的问题,在座那么多道友,说一句精兵强将也毫不为过,无论是总观的,亦或是下面抽调上来的,都是查案的老手。我想问诸位的是,如这次的情形,你们之前有没有遇到过?”
有人问:“景殿主,你的意思是?”
景致摩摇了摇头,道:“说实话,我景致摩并非专司查案出身,与各位是比不了的,但就算我这样的外行也知道,对于如玄元观叶都讲这般高道的出首举报,是一定要慎重对待的,敢于亲自出面,这说明什么?说明叶都讲非常有把握!否则谁会做这种事?谁愿意担负平白污人罪名的事?我道门没有科道言官,没有风闻奏事这么个习惯!”
这几句话扔出来,掷地有声,顿时引起众人侧目。岳腾中点头鼓励道:“景殿主有话直说。”
景致摩深吸一口气,续道:“以我的认知,就算天鹤宫杜监院没有那么大的罪责,但少部分反应出来的问题,总是跑不了的,比如私贩商货!我也不怕说句得罪人的话,单就这一条,川、陕、滇、晋、北直隶,乃至辽东,但凡边陲州府,身居高位者而不做这项营生的,少之又少!姑且不论边贸的对错与否,不谈禁令的是否可行,只说这一项,杜监院真的没做吗?我对此是抱有深深不解的。”
岳腾中道:“可如今证言一致,都否认存在此事,又当如何?”
景致摩大声道:“这便是我要说的问题,我怀疑他们串供了!”
有人冷冷道:“照景殿主的说法,那么多人全都串供?”
景致摩点头:“全都串供!”
这人顿时失笑道:“景殿主是不是过于危言耸听了?这次招上庐山的关键涉案人员十一名,全部独门独院,相关人员十八名,也尽量分开居住,光是看护监控之人就安排了五十二名,更别提云水堂还布设有法阵,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之中。景殿主居然言称他们串供,这却从何说起?”
简寂观下观虽为十方丛林,各堂各处都布设有简易法阵,云水堂也有一座。为了安置和监控涉案的相关人员,简寂观下观特地将整个云水堂的北苑全部清空,不许闲杂人等于此挂单借宿,同时将法阵开启,但凡不按照预定线路出行的,都会于不动声色间触动法阵,上观便会将相关异动知会下观方堂,措施可谓严密之极!更何况还有大量人员密布监控,一般人根本不可能随意走动,又谈何串供?
只听景致摩转向堂上:“三位执事,致摩这几日左思右想,想来想去,唯有一个解释,川省来人尽数参与了串供,而提供串供便利之人,便是谷阳县方丈赵致然!”
崔殿主起身,断然否认:“景殿主此言,恕我不敢苟同。我们这一组监控甚严,赵致然一言一行俱在掌控之中!”
两人同为殿造房下“五主十八头”中的殿主,但景致摩为左殿主,比崔致康这个右殿主高半格,若是平常事务,崔殿主也不会出来驳斥景致摩,但此刻如果景致摩所言赵致然串供一事坐实,连带他也要摊上“看管不严,以致误事”的责任,自是不能再“安坐不动”了。
景致摩当即道:“赵致然是华云馆修士,如今已是黄冠境!”
崔殿主反唇相讥:“有法阵在,黄冠修士又如何?为何不见上观告知法阵异动?景师兄,我知你与赵致然有过节,但过节归过节,切莫将私仇牵扯到公堂上来!”
第三十一章 云水堂的法阵
都是典造房下的同僚,这话说得就比较重了,岳腾中脸色一沉,当即制止住道:“致康,说话不要带着气头,且听致摩怎么说。”
景致摩却没生气,只是笑了笑道:“我昨天下午去了上观,拜见了一位负责法阵修缮的修行师兄,今日便将这位师兄请了来,还望三位执事见上一见。”
岳典造问:“哦?是哪位仙师光临?”
景致摩道:“这位师兄姓于,名致逊,如今乃金丹法师境。”
于致逊的年岁看上去三十多,但修行到了金丹法师以上的修士,实际年岁普遍比看上去要大上许多。这位于法师进得堂来,大大方方向三位执事稽首行礼,那三位也起身回礼。
有人忙搬了张椅子过来,加在三位执事身侧,符云真伸手相让:“于法师请坐。”
于致逊落座后道:“今日叨扰了诸位议事,不胜惶恐。”
岳腾中在旁道:“能请到于法师前来为我等解惑,荣幸之至。”
谦逊了几句,岳腾中向景致摩示意:“开始吧。”
景致摩因道:“于师兄,关于下观云水堂北苑的法阵,如何运转,如何警示,能防谁,不能防谁,还请于师兄为我等分说一二。”
于致逊点头道:“也好。布设在云水堂北苑的法阵,其阵名、阵理及运转之道涉及机密,我就不说了,只说此阵的效用。于此阵中,须依照事先设定的路线行进,否则将触动法阵禁制。禁制触动后,将引发后阵中枢联动,哪里出了异状,我们于中枢处都可谓了如指掌……”
景致摩等他介绍完后,只问了一个问题:“于师兄,如果是一名修士的话,这座法阵是否依然管用?”
于致逊道:“当然管用,阵法一道,原本就是为修行中人而设,若不管用,要来何益?此阵最大的优势,便是不易为人所察觉,哪怕神识生婴的炼师境修士,若非提前预知有此法阵,也很难发现其中端倪。”
桓云空开口问道:“若是黄冠境修士,能否察觉?察觉之后有无方法破解?”
于致逊晒然道:“桓方主说笑了,黄冠境修士如何能够察觉?至少我从未听说过。再者,就算察觉到了,一个不过是凝了丹胎的修士,这点修为恐怕也看不出此阵的虚实奥义,还是得老老实实顺着路线走,否则一样会触动禁制。”
符云真、桓云空和岳腾中等人都点头示意明了,于是客气的将于致逊法师送出了门,临走时,于致逊叮嘱道:“此事还望几位执事颁下严令,莫让堂上众人传出去,我过来给诸位解释的这些话,若是让外人知晓去,总是不妥的。若非致摩苦求,我是肯定不会来担这干系的。”
于致逊离去后,岳腾中环视场中,语气森然:“今日是为了查案一事,故此将上观的于法师请了出来给大家解说。但今日事今日了,大伙都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要说出去,否则今后云水堂这座法阵就有被人破解的危险!外面若是有了这座法阵的传言,头一个就从今日在坐的人里头查!”
堂下众人都点头称是。
等岳腾中叮嘱已毕,桓云空问景致摩:“景殿主,刚才于法师也说得很明白了,赵致然当无串供的可能,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景致摩道:“今日之所以将于法师请来,主要是想提醒诸位,云水堂这座法阵虽然高妙,但依然存在漏洞,便如于法师所言,如果炼师境以上的高修,便有可能看破这座法阵的行迹。将来涉嫌触犯了我十方丛林禁令,我们该如何问询?谁能问询?谁能保证他不去串供?”
有人当即道:“赵致然不过是黄冠境,能否修行至炼师还是未知吧?何况就算他能突破炼师,那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
景致摩缓缓道:“可他终究是有可能修行至炼师的!我听说他被华云馆收入山门时是嘉靖十五年,至今六年便入黄冠,下一个六年,他会否金丹法师?再过六年会入大法师么?再过六年,会入炼师么?诸位,很有可能,再过不到二十年,我十方丛林将再无约束此人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