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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这声音竟是异常熟悉,小怜骤然一惊:“你……”
面前便似有一道电光划过,一道轻黄身影自一株高大槐树上疾闪而下,如风逐影。那人一落至地面,便即单膝跪倒:“主人。”
谢朗一笑,“起来,我们走吧。”
那人一言不发便即起身,垂手站立,此刻看来,此人二十出头年纪,佩一柄暗紫色长剑,身材高挑,貌相并不似中原人物,俊朗非常,风采卓然。但他在谢朗面前,却是异常的恭顺。
一年前,正是这个年轻人在为畹城外雪原出手,一剑几乎刺死方玉平。
一年后,官道上他乍逢江澄,武功已达年轻一代一流好手的江澄尚且奈何他不得。
单看剑术一项,这身穿淡黄轻衫的年轻异族男子实不在当年的朱雀之下。
此刻方家门内的喧闹声已经临近,高雅风忍不住便道:“主人,我们还是快些离去吧。”
谢朗点一点头,他转过身,看着小怜淡淡笑了笑:“听出我的声音了?新娘子?”
小怜已惊得浑身颤抖,“是,是你……”
谢朗大笑起来:“正是我。”他反手握住高雅风的手,正要离去之即,忽又笑道:“忘了说,小怜,你知道门内为什么吵闹么?”
他也不待她回答,又续道:“因为方家掌门和夫人,刚刚死在了我的手里。小姑娘,你还是安心做你的少夫人吧!”
最后几个字出口之时,高雅风已带着他跃至空中,几个起落间,鸿飞渺渺,已然不见了踪影。
小怜跪在地上,全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州城外,云深不知处。
在那片浓密深绿,几至诡异的树林外侧,白雾缭绕,浓厚到即使两个人面对面,依然看不分明对方模样。间或一阵大风吹过,白雾被吹散几分,随即又掩了上去。树林边缘纠缠的古藤隐没在白雾中,看上去仿佛活蛇一般。
又一阵风吹过,不够大,白雾被吹得薄了一些,隐约可见一个青色修长身影在其中行走,风一住,那道修长身影又不见了踪迹。
雾中没有声音,那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慢慢的,树林外侧,却又传来了流水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清冷如冰棱相击。再走几步,人竟如立于瀑布之下,水气扑面。青色修长人影不再前行,立住了脚步。
白雾、水声、伸手不见五指,这些并非关键,青衣人不愿前行的原因并非胆怯,而是出于一种本能。
这种感觉甚至不是一个一般的高手所能体会,更类似一种野兽般的本能,那是从大风大浪里翻滚过来的经验。青衣人其实也没看到,也没听到有任何异样的声音,然而他心中清楚的很,再前进一步,自己会遇到甚么事情,那是全然的不得而知。
他忽然微微一笑,道:“云深不知处,也有这般景致。”右掌徐出,画个半圆,眼前白雾倏然散去,也只一瞬之间,又聚集在了一起。
但只这一瞬间,那青衣人再次消失在白雾之中。
他又到了哪里去?莫非方才一霎那,他借着白雾飘散时间已经看穿了迷障?
林间隐秘一侧,忽然又传来了潺潺流水之声。
不知那是不是寒江江水的支流,水流不大,慢慢汇聚到一个地表凹陷之处,长年累月形成一个水潭,潭水颇清,四围怪石嶙峋,一位老者正坐在石上,头上带一顶斗笠,手上执一根钓竿,双眼半合,似正全神贯注在鱼竿之上。
这一处已没有白雾缭绕,云雾至此,似也不敢接近。
那道青色修长人影走到水潭切近,此处阳光照耀,只见他一身天青锦衣华贵非常,发上东珠宝光内敛,此刻他负手身后,微微含笑,声音不疾不缓:“当日京师一见,至今已有五载,石太师风采如昔,甚是可喜。”
林外,谢苏展开千里快哉风身法,疾如飞鸟,正带着白绫衣前行,忽然间身子一颤,硬生生止住了身法。他一手按着心口,眉心紧簇在一起。
白绫衣一惊,道:“谢先生,你怎么了?”一手便去搭他脉搏,她出身百药门,父亲又是白千岁,医术毒术皆已臻一流之境。早些时候她初遇谢苏,便已看出他身染毒伤,但似已得到妥当医治,并无大碍,是已也未放在心上。
她手指刚触及谢苏,谢苏手腕不由又是一颤,刚要反手闪开,忽又想到面前这人是自己妻子,手又递了过去。
白绫衣搭住他脉搏,只觉他脉沉而迟,虽有毒伤,但已被药物压制平稳,并无特别异常,心下正在疑惑,却惊见谢苏另一只手紧握,指关节扣得发白,再看他面上已是半点血色也无,眼神也空茫起来,急忙叫道:“谢先生,谢先生!”
谢苏听得见她说话,却已无力回答,他心口痛到空荡一片,连思绪亦成了空白。
无色、无声、无香、无味、无触、无法,六识尽灭,不相应行。
谢苏此刻虽然尚未到六识尽灭的地步,但目已无法视物,头脑亦无法运转,眼前所见,脑中所见,除空白之外别无他物。
一片空茫之中,忽然一个又洒脱、又飞扬的声音自遥遥远方传来,口气热切亲昵,恰似一个十分熟识的老友一般:“阿苏,我们一同隐居之后,我就改名叫钟无涯,你说好不好?”
第十六章 烈火
“阿苏,我们一同隐居之后,我就改名叫钟无涯,你说好不好?”
那一日朱雀决意就此离开京师,谢苏坚决反对,是日夜里二人一如既往来到寒江江畔,朱雀却不听谢苏阻拦,只带笑说出了这一句话。
白绫衣站在一边,见谢苏面色惨白,一惊之后立即抽出身上银针刺向他灵台穴,她熟知医术,又想到苗疆有几种奇毒潜伏时间极长,发作却异常迅速,心道无论怎样,先封住穴道,阻止毒气上流,再计其他。
谢苏一颤,银针尚未触到他身体,他已避开数尺,低声道:“不是毒……摄心术。”
这六个字他已说得颇为费力,随即坐倒在地,却非一般内家打坐的盘膝而坐,手掌相对;而是左手食中二指相叠,与剑诀倒有几分相似。白绫衣见他面色凝重,身上青衣无风自动,似在与那摄心术勉力相对。
她生怕惊扰谢苏,不再言语,只静静守候一旁。
此地已是云深不知处外围,芳草悠悠,微风习习,不远处的树林内犹有白雾不断涌出,此处却是安静非常,间或有一两只飞鸟掠过,却均不敢接近林边,打个旋儿又纷纷飞走。白绫衣双目紧盯着那诡异密林,虽是青天白日之下,但此刻若说里面忽然走出个青面獠牙的怪物,也绝非不可想象之事。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然而谢苏一直双目紧合,不言不动。
安静,有时这样的安静,反而比辱骂嘈杂更让人无法容忍。
她手中的银针已被冷汗浸湿,一时间几日以来的遭遇纷至沓来涌上心头:与月天子相遇相恋却终为所弃;被金错刀门掳走利用又为江湖中人所辱;百药门将自己逐出,义父更欲处死自己以正门规;而今自己唯一的依靠,相识不过一日却又遭受困厄,生死难测……
不对!白绫衣忽然警醒:自己方才却在想些甚么!自己既已嫁了谢苏,此后便当与他生死与共,他遇难,自己更应冷静以待,图谋相助,怎能在这里自怨自艾,自伤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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