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了,他眼前的一切忽然变了。
熟悉的书房什物在他面前不断旋转,灰衣人的脸也不复清晰,而是模糊成一个自己再看不清的丑恶形状,随即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那灰衣人手中的蜡烛闪亮依旧,颜色却是诡异的幽绿,便似墓地中的鬼火。
直到这时方天诚才醒悟过来,他指着那蜡烛,“那蜡烛……你,你是……”他面上忽然现出惊恐之极的神色,仿佛见到了地狱中的恶鬼。
这一句话并没有说完,方天诚倒在地上,已然气绝身亡。
灰衣人面上带着笑,“扑”地一声吹熄了蜡烛,“哎呀,幽冥鬼火也认不出,这江南第一门派的掌门是怎么当的?这么看,金错刀门的楚横江到底还比你强点。”
他又摇摇头,“可惜的很,你一死,我也没时间再找蓝田石了。”他对地上的尸体不再看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前,忽然听到前方有脚步和说话声音,灰衣人一惊,一只踏出去的脚又缩了回去。
来的人是两个女子,一个年纪较老的女子道:“小翠,白老爷说老爷回了书房,可是么?”
一个娇嫩声音便应道:“正是,夫人不必担心,老爷想只是一时身体疲惫,不会有甚么大事的。”
那先前声音便叹了一口气道:“唉,谁曾想今日闹出这么一场事来……”
那娇嫩声音又絮絮劝慰了几句,灰衣人却已不及细听,只因二人脚步,已经渐向书房而来!
这两名女子正是方天诚的夫人与其贴身侍女,方夫人亦是出身南武林世家,嫁到方家这些年却已甚少动手,此刻她发插步摇,长裙曳地,看上去与寻常的大家主妇也没甚么两样。
二人刚走到书房门前,却见一个灰衣人匆匆忙忙从里面冲出来,一见方夫人便即大喜:“夫人来的正好,老爷在书房里面晕倒了!”
方夫人闻言大惊,方天诚本有宿疾,她本就担心今日楚横军这么一闹,方天诚会不会旧病复发,面前这个灰衣人虽然从未见过,她也无暇多想,三步并做两步便冲了进去。
书房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方天诚的身形倒在地上,方夫人来到他身边,蹲下身去,叫道:“老爷!”
刚叫了一声,方夫人忽觉身后风声微细,她毕竟出自武林大家,一惊之下急忙闪躲,但那曳地长裙起身不易,后背一点微痛,不知是被甚么刺了一下。
她终于站起,却见方才那灰衣人笑微微地站在她面前,笑道:“起来又何必,还不是要倒下的。”
一语未了,方夫人已然颓然倒地,七窍里都流出黑血来。
那侍女小翠还站在门前,方才一幕时间极短,小翠尚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只见那灰衣人已走了出来,点手叫她:“夫人叫你进去帮忙。”她便依言走进。
她刚踏入门内,忽觉小臂上一阵刺痛,心道莫非被甚么虫子咬了一下?刚想到这里,她只觉头脑一阵昏然,再也不能想任何事情了。
灰衣人收起手中一根青蓝色细针,看一眼地上的三具尸体,笑道:“还真有点危险。”
他身无半点武功,方才杀那三人只要有一分延误,甚或那小侍女在临终前叫上一声,招来他人,他也就别想出方家大门了。
灰衣人也确是身有毒伤,他搬不动尸体,只能任凭他们倒在那里,自己急匆匆走了出去。
刚走过一个拐角,便听到身后传来喧哗声:“快来人啊!”“看看这是怎么了?”
他微微一惊,未想方家几人的尸体这样快便被发现,脚上步伐不由加快,面上却是依然带着笑意。
但他行动不便,方家大族,庭院幽深,眼见走出大门还有一段时间,后面的喧闹声音却已越来越近。正在此时,灰衣人忽见前面转出一个窈窕身影,再走几步看得清晰,却是今日的新娘子小怜。
他心中一动,面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径直走了过去,笑道:“小怜姑娘,好巧。”
此刻小怜穿得已非嫁衣,原来方玉平被架到内室之后,几个家人怕他又闹出甚么事来,一直没敢解他穴道,只等着老门主。一片纷乱之中,早无人注意到小怜,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心道:我这时到底算是甚么,算是下人还算是……新娘子?
她对方玉平并无恶感,却也绝未想过他会成为自己夫婿,大厅内种种事情她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悄悄回到自己房间,换了家常衣服来到园中。心中又想:从今以后,方家少爷究竟又是我甚么人啊?可他毕竟是小姐的夫婿,我,我的夫婿不该是他……
想到这里,那日被金错刀门的人追赶之时,搭救于她的俊秀人影噌的一声从脑海里窜了出来。那日初见之时,那人笑语可亲,所吟的诗句她竟还一一记在心里:“湾头见小怜,请上琵琶弦。破得春风恨,今朝值几钱……”
她并不解文意,只是这诗为何竟能记得分明,却是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心思愈发烦乱,正在此时,一眼却看见那俊秀身影竟是近在咫尺,这一下又是慌乱,又是羞涩,一声“公子”却止不住地脱口而出,声音里满是喜悦。
那灰衣人何等人物,小怜这一句话中情绪,他听得分明,口中只笑道:“小怜,也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只怕是已经忘了吧。”
小怜见他笑意,脸不由自主红了起来,“公子,那日救命之恩,我怎能忘记……”
这灰衣人正是谢朗,见到小怜羞窘,他潇洒之态丝毫不改,声音却柔和了许多,笑道:“小怜,几日未见,怎么对我也客气起来了?”
其实他和小怜也不过只见了第二面,但这时小怜也想不到这许多。心中只转着一个念头:还好,他见到的不是我穿嫁衣模样。
谢朗又笑道:“今日来观礼,可惜来得晚了,婚礼没看成,走到后面又迷了路。小怜,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小怜听他并未看到婚礼场面,似乎也不清楚自己眼下身份,不知怎的心中又是一阵安慰,低了头道:“公子随我来。”
谢朗却不走,只伸出一只手,笑道:“小怜小怜,我行动不便,你扶我一下好不好?”
那只手清瘦修长,线条十分优美,谢朗面上笑意吟吟,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有甚么做得不妥的地方。
小怜的脸却“腾”的一下烧了起来。她抬头看一眼,谢朗的手依然没有动,微风徐来,他散发纷飞,一双俊秀眸子柔和得如同春水一般。
“小怜。”他又叫了一声,声音很低。
小怜没再犹豫,直接便走了过去,把手轻轻放在他手里。
“带我走条偏僻些的路好不好?我在这里迷路,教他们知道要笑话的。”
“好,公子走这边……”
“别叫我公子,我叫谢朗……”有淡淡的笑声传来。
小怜带谢朗走的,确实是一条非常偏僻的小路,几乎没遇见甚么人,谢朗刻意之下,二人的速度并不算慢,但小怜心神摇曳,觉只要和他走在一起便好,并未注意到。
二人直到了方家门前,谢朗才放开小怜的手,微笑道:“小怜,且等下。”
小怜略有不知所措,却见谢朗转过身去,双手负在身后,从小怜的角度看,只能见到他的侧脸,不知怎的,那一瞬间她竟觉面前的俊秀男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一种阴冷气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小怜一惊,不自觉竟是后退了几步。
谢朗全没有看她,他负了手,慢慢开口,声音竟与往日全然不同,清冷中略有压抑,却沉定非常:“雅风,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