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族里的五叔幼时受过很严重的伤,中丹田被毁了,林家也没法子,所以未曾再修行,可这不代表他就没了话语权,事实上恰恰相反,此人在林家地位可不低,负责的还是林家对外之事,他还有个儿子,就是曾在范阳城中与黛芙妮娜大打出手,导致古先生成功逃走,贵为大将军身边亲卫的林长庚。
一个庞大的家族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重点完全在于经营人情世故,而非单纯的打打杀杀,国家亦如是,含而不露的,才是最能让人感到畏惧的。
林慕白见状,便没有再多言,因为他心知今晚之事关系重大,他也不过就是其中一个棋子罢了,赶紧完成自己的任务跑出棋盘就行了,若是再要强留,恐怕就要祸及自身了,他素来自认有大志向,并不会为色欲所迷,姑娘好看归好看,却不能让他目光常驻。
林慕白与中年汉子一起转身离去,乾三笑则看向了眼前这个生了一对桃花眼,看似笑容温柔,比月光更明媚的神秘男人,并不为其所动,反倒拱手道:“未请教?”
魔罗不答,先是侧身让开了路,然后往里一伸手,最后才笑道:“冬日天冷,还是先进去再说吧,我呢,痴长你几岁,若不嫌弃,称我一声哥哥即可,我呀,今日一见到妹妹你,便心生欢喜了,妹妹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单纯怜惜妹妹你的遭遇罢了,我这人身上唯一的缺点,或许也就是心善了,来,跟我走吧。”
乾三笑没接这话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况对方将她引来的理由,可绝对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能干出来的事,她默默地跟着他走了进去,默默寻了一个位置坐下,然后才凝眉质问道:“虞蟾的尸首呢?”
魔罗闻言,先是一愣,旋即面露愤慨之色,大声道:“当然是放回去了!哼,这帮林家人做事,真是半点规矩不讲,我都耻与他们为伍!妹妹且宽心,自哥哥知道这件事后,便已严厉地斥责了他们,当时便又放回去了,只是未免妹妹你不信,才取走了一样物事作为信物罢了,请妹妹一定要相信我。”
乾三笑冷着脸,根本不信,反问道:“那你们深夜将我带来此地,又是什么意思?”
魔罗靠在桌旁,无奈道:“不瞒你说,其实哥哥我呢,也算是半个做买卖的,的的确确是心疼妹妹你的遭遇,平白受了这无妄之灾,竟只能躲在片瓦之地心惊胆战地过日子,太可怜了!要不怎么说今日我一看到妹妹你便心生亲近呢,毕竟你我都是那种心善到连差点害死自己的人也能原谅的可怜人嘛。”
乾三笑实在是听不下去,起身欲走,却被人从后硬生生地按下,魔罗随之站起身来,走到乾三笑身旁,在其耳边轻声笑道:“我的好妹妹,你呀,今天就留在这好好看戏吧,看哥哥我,怎么给你出气。”
长安镇武司的演武场内,沈剑心伸手抹去了额头细密的汗珠,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刚才所言之事有无纰漏,唯恐误了这两个弟弟妹妹们的修行,这授课一事,真比和人好好打上一架都累,自己的确不擅长做这些事,还是裴大人做的更好一些。
收剑回鞘后,又拗不过陆钰的纠缠,再陪着二人各自演练了一番,分别指点了一番,最后好不容易送走了二人,刚回到屋中,正待继续为自己的修行查漏补缺,陡然间却发现桌上竟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
沈剑心见状,顿时微微皱眉,左右看了一眼,却不知是何人所放,摇了摇头,没有再纠结,而是赶紧将信取出,低头一看,脸色忽然大变,又翻来覆去读了那寥寥几行字好几遍后,根本没来得及多想,便抓起刚放挂起来的佩剑,转身朝着门外冲出,刚刚走出,月光落在身上,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最后却依然选择没有告知任何人,就此直接闯出了门去。
一位修为已至四品大成,曾被人誉为要与长安那位白衣剑仙裴旻共分江湖剑道的少年英才,若成心想要躲开巡视宵禁的城卫军,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更何况他还怀揣有长安镇武司的腰牌,故而没过太久,便已经迅速赶到了信上所指引的地方。
夜幕下的坊市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入得了坊门之后,一路走到了这间对着正街而开的大宅外,沈剑心手扶腰间长剑,竟有些喘粗气,他信步走上了台阶,轻轻扣门,大门一开,却是一个满脸疤痕纵横交错,在晚上瞧着就好似黄泉恶鬼一样可怕的丑陋女子。
沈剑心见状,下意识心中一惊,不过很快便已重新恢复了镇定,暂且按下了焦急的情绪,当即沉声道:“我来赴约了。”
黄花闻言,眼眉低垂,默默地让开了路,沈剑心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迈步走了进去,大门刚一关,沈剑心便立马开口问道:“她在哪儿?她没事吧?”
黄花没有说话,她的任务便只是带个路罢了,故而当下只是默默地往内走去,好似一具行尸走肉,沈剑心见状,心中再是焦急,却也只能无奈跟上。
不过,他也不是冲动行事的傻子,虽按信上所言,他离开长安镇武司的时候并未将此事告知他人,可这一路上都有暗中留下细微的剑痕,寻常人或许看不出门道,但若高手以神意观之,自然会看出是自己所留。
这不奇怪,传说曾有一位剑道大宗师以手中长剑在山壁上划出了九道痕迹,拼出了一个偌大的“剑”字,之后再两百年,有一山野樵夫误入其中,观石壁剑痕后,竟从中悟出了一套厉害的剑法,传为一时美谈,这便是气可尽,但意无穷也,每个生灵在世上留下的痕迹,都是独特的,只要拥有一双能够发现它的眼睛,自然可以看出其中不同。
只身前来,是因为忧心心爱女子的性命,不得不如此为之,而留下后路,则是为了能够保证她全身而退,智勇双全,才是他的本色。
只可惜,他的打算,却注定是要落空的,因为连沈剑心自己也未曾发觉,这一路上自己后面都远远跟着一位身披白金色长袍,头戴纯白无脸面具的神秘人,在以全然不算武道的手法清除着他一路所留的痕迹。
一路跟着前面的黄裙女人走入了宅子的后院,心急如焚的沈剑心几乎是一眼便瞧见了端端正正坐在里屋椅子上,满脸泪痕的乾三笑,他可从未在她的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
那是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人才会显现而出的绝望。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又是什么事,什么东西,可以让一个心智成熟坚定,远非寻常人可比的姑娘成了这幅可怜模样?
沈剑心只感觉自己整颗心都已经揪在了一起,对方眼神中透露出的那种痛苦与恐惧,他完全能够感同身受,当下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关切的惊呼。
“乾姑娘!”
下一刻,乾三笑才总算是从痛苦中恢复了一些神智,看向眼前只身前来的沈剑心,她下意识地瞧了一眼自己身旁那个比任何恶鬼更要可怕百倍,千倍的男人,微微张了张嘴,沈剑心一愣,却很快读出了她的唇语。
“快,走。”
魔罗背着手走出,看向沈剑心,噘着嘴,一副很是不满的模样,道:“真是不懂,为何轻尘老弟偏偏会把你当成朋友,而对我就是一拳了事,你可不知,那些肠子都流了一地,可恶心死我了。”
“不过。”
魔罗捂着胸口,缓缓道:“身体的痛,终究还比不得被他讨厌的心痛,但我不怪他,一点也不怪他,只是得连累你吃点苦了。”
他仰起头,邪邪一笑。
“你不会介意吧?”
第二百九十九章 有人代传信
从四品跨入三品之后,修行的重心便得由炼气转为炼神了。
神意之力源自凝实在一起的三魂七魄所产生,乃心念之力,说起来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只是与真气一样,一开始微弱到几不可查,要想产生一丝气感,都需要长久的凝神感受,更别说连将之外放伤敌了。
当然,对于那些早早便觉醒了天赐武命,天生神魂就要比其他武人强大许多的武道天才们来说,这都不算什么,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而已,这就是天赋的重要性了。
再之后的修行,则是要将自己散漫的心念之力凝结起来,如果说一开始它只是一片稀薄的雾气,那么就要将这一层雾气变浓,再将之努力收缩,化为更坚固的水滴,水聚成河,河凝成线,宛如一根根坚不可摧的钢索,这时候便可将之外放,做出种种不可思议之事,灵活之处,连手脚也无法媲美。
最后,才是将之凝聚成型,这也就是神相境的雏形,感悟大道真意,以道为根基,延展出脉络,以自身神意为血肉,凝聚出实实在在的东西,譬如三足金乌,大鹏金翅雕,朱雀等有大威力的神兽,亦或是本相神人,犹如道家阳神出窍,只是绝大多数一品武人都不可能有此强横的神相罢了,不过要想凝聚出这等大气象,自然也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百倍的艰辛。
修行一道,本就不是一跃而就的事,任凭你多高的天赋,最后靠得也是日积月累,哪怕是武真一这等天资卓绝之辈,也是自幼时起便开始勤奋苦修,废寝忘食之处,九成武夫知晓了,都得道一声服气。
天资与努力,二者合一,方是人间宗师,无论武道道,莫过如是。
虽然已不再是为了真相,为了朝廷而战,但若是能在演武场上正面击败武真一,也是好的,这个执念亦是极深,故而李轻尘一直都未曾落下过修行,除了必要之事,其他时候,都在温养神意,以真火淬炼体魄。
不过,就在他正于上丹田中聚合那象征着九天大日的三足金乌之相时,忽然间心神一动,泥丸宫内的庞大异像瞬间烟消云散,他睁开眼,纵身一跃,便出了门去。
望着被李三三提在手上的汉子,李轻尘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这汉子瞧着约莫有四十来岁,下巴上的胡子也不知是不是从未清洗过,都已经结成了一团单看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硬块,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里三层外三层,棉絮都从孔洞里漏了出来,邋里邋遢,满是油污,一看便知,就是个街头乞丐而已,只是他怀中却抱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以及一件被灰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棍状物事,被李三三提着后领抓着,还在大呼小叫个不停。
一旁最早将此人带来的贺季真见李轻尘出来了,赶忙解释道:“这人指名道姓要找你,我问他,他却又不肯说出原因,我就带他过来了,遇到了三三姐,说你还在修行,不让他擅闯,他不听,三三姐就把他抓起来了。” 那汉子见似是正主出来了,顿时也不闹了,只是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李轻尘,问道:“你就是李轻尘?”
李轻尘看他这幅光脚不怕穿鞋的模样,点了点头,直接了当地承认道:“我就是李轻尘,你是何人?找我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