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剑心伸手拦住了还想上前搀扶裴冬生的杨戌,轻轻地摇了摇头。
“让他哭会儿吧。”
虞蟾姑娘体内残存的毒气已被杨寅吸出,但她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被一番折磨,香消玉殒,脸上却还有坑坑洼洼的痕迹,再不复生前的美貌,可裴冬生清醒过来后,隔着一段距离,却依然一眼便认出,此刻跪倒在石台边上,无力地垂下头,泪水涟漪,低落在地上,嚎嚎大哭。
“我没用,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
正在这时,丹药坊的大门一开,李轻尘与少女一齐走入,沈剑心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去,一下子也瞪大了眼睛,惊得连嘴都变得磕巴了起来。
“李,李兄?”
不怪他第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不敢相认,委实是因为李轻尘现在真没个人样,虽然此刻裂开的肌肤已经愈合,看不到底下的筋骨血肉,但浑身上下全是厚厚的血痂,而且双臂齐根而断,如今才刚刚长出一小截,白骨和血肉都还露在外面,肉芽微微扭动,一旁的杨戌见了,差点没一口将晚上喝的酒水全吐出来。
李轻尘见状,咧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反过来宽慰对方道:“没事的,沈兄,小伤罢了。”
沈剑心赶忙绕过了桌子,望向腹部有着一大团干涸的血迹,眉眼中也同样都是虚弱之色,眼神清冷的少女,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究竟去哪儿了,怎么搞成这幅模样?”
李三三懒得搭理他,只是朝着身边一指,道:“你问他。”
下一刻,却有一个黑影突至,却是本在发着呆的乾三笑在听到动静之后,一下从椅子上弹起,瞬间冲了过来,正要质问李轻尘一番,要一个说法,可一下子看到他这幅凄惨的模样,却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
再次见到乾三笑,李轻尘又是心虚,又是倍感歉意,只能勉强挤出了一丝苦笑,小声道:“乾姑娘,这也算我向你赔罪了吧?”
这种伤也就是他了,换一个人只怕早就死了。
乾三笑如何不知,可她本就是一局外人,如今却强行被拖入了局中,眼下身边人死了,自己也差点被杀,她又怎么可能轻易原谅眼前这个王八蛋,顿时咬牙切齿地道:“你这是活该!”
少女闻言,在一旁轻哼道:“说话小心些!”
乾三笑扭过头,大怒道:“怎么,我被他害得这么惨,就不能骂你这相好的两句?”
眼见两个女人一见面,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李轻尘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赶忙岔开了话题,道:“的确是我活该,不过今晚之事,绝非我所愿,还望乾姑娘能够相信在下!”
李轻尘说着,转头看了一圈屋里的人,不愿对其他人透露太多,只是单独向乾三笑和沈剑心同时传音道:“沈兄先前救下乾姑娘的时候,我也恰巧发现了一名正在暗中窥探的刺客,便一路跟着追了过去,结果一时不察,被他诱到了景教的十字寺,一番交手后,那刺客被人暗中以秘法杀死,但隔得太远,我不敢再追,正要走时,却忽然冒出了许多景教的僧侣,在我表明身份后,他们却还是不依不饶,并派出两位高手想将我斩杀当场,之后若不是裴大人他们来得及时,这次恐怕真就要交代在那了。”
沈剑心听罢,心中一动,赶忙接口道:“从李兄的描述来看,这必然是有人与景教勾结在了一起,故意设局伏杀你,不然李兄有镇武司腰牌在身,就算他们不相信你的身份,却也该将你抓去官府,怎么可能动手将你逼成这样,这一定是早已设好的计谋!”
旁边的乾三笑却是没说话,只是低着头,似在默默地思考。
李轻尘见状,也没有再多说下去,只是看向沈剑心问道:“幸好,白天的演武也轮不到咱们来,再休养一天,应该可以痊愈,对了,那几个抓来的刺客呢?”
沈剑心道:“已经交由悬镜司的人带走了,据说要带去典狱司连夜提审,这审问的事,的确是他们和典狱司的人比较在行。”
李轻尘轻轻点头,忽然间,他一下抬起头,厉声道:“不对!悬镜司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沈剑心微微皱眉,一边思考,一边道:“悬镜司的话,想要知道这件事,也不难吧,况且刚才司里也有不少人瞧见了,许是他们通知的悬镜司也说不定,毕竟我们......”
话未说完,便被李轻尘匆匆打断,他一下站起身,摇头道:“不对,不对,悬镜司那边不可信,对了,他们走了多久了?”
沈剑心也意识到不对了,一手扶着剑鞘,沉声道:“刚走没太久!”
李轻尘听了,正要转身追出,却被乾三笑突然出声喝止。
“王八蛋,别去了,已经来不及了。”
李轻尘转过身,看向神色严肃的乾三笑,后者冷冰冰地道:“来带走犯人的,究竟是不是悬镜司的人都已经不重要了,总之这些人只要出了镇武司的大门,就不可能再被找到,你现在再追出去有什么用,更何况以你现在这幅模样,真追上了也只能白白送死,很显然,幕后之人的眼线和势力基本上遍布了整个长安城,就连景教这些外来人都甘愿为其所用,他随手就能布下一个个杀局,你若再这么冲动,到时候死了也是白死,倒不如大家都绝了报仇的想法,找个时间一起溜出长安,再各奔东西,走得越远越好,还查个屁的案!”
不知不觉间,沈剑心已与她站在了一处,此刻却顾不得什么悸动不悸动的,当即追问道:“那依乾姑娘的意思,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办?”
乾三笑白了他们两人一眼,冷哼一声,道:“白练了一身肉,就忘了练练脑子,男人啊,做事总是这么冲动,如今敌在暗,我们在明,而对手能够动用的人脉资源也比我们强大太多,好不容易抓到的把柄还没了,暂时不可轻举妄动。”
对面的李三三听了,顿时冷笑道:“说了一大堆,结果全是废话。”
乾三笑扭过脸,微微一笑,不阴不阳地道:“呵呵,我嘴里的废话,对你们这些没脑子的来说,那也是金玉良言了,你以为拳头大就了不起呀?可真有意思,小丫头,你倒是不喜欢说废话,那你来说点有用的呗,我洗耳恭听呢!”
李三三咬着牙,恨不得直接一拳打烂眼前这臭婆娘的嘴,旁边的李轻尘见状,赶忙拦在她身前,打圆场道:“哎,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冲动,连累了大家,现在咱们三个都受了伤,我看还是先将伤养好,再说其他吧。”
两位少女同时冷哼了一声,一齐撇过头去,显然是不待见对方,留下李轻尘和沈剑心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一阵龇牙咧嘴。
第二百七十一章 胜读十年书
冬日的阳光是最舒服的,不比夏日烈阳那么灼热,落地之后,便只剩下微微的暖意,加之昨夜只飘了一场微不足道的小雪,故而下午的时候,屋内就算没烧上炭炉,也不会让人觉得寒冷,再者屋子里坐着的,本也不是什么体魄羸弱的普通人。
李轻尘懒洋洋地靠坐在椅子上,温暖的日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半间屋子。
完全是被自己给硬生生砸碎的双臂如今已经基本复原,可暂时来说还不能与先前相比,要想彻底恢复原本的坚韧程度,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休养,毕竟涅槃之力也不能无中生有,说到底,它只是通过消耗气血之力来修复体魄,消耗了多少,就得补充多少,不然就无法再发挥作用,所有的天赐武命之力,也都准循着同样的准则,绝不可能无限度地使用。
李三三腰上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里面也早就敷好了药,长安司丹药坊的外伤药,在整个大洛都很是出名,那景教老人的光剑虽然神异,但众目睽睽之下,他非但不敢再做手脚,而且还主动撤去了伤口上附着的神秘力量,又经过了一夜的温养,此刻已无大碍。
少女蹲在凳子上,默默啃着馒头,屋内的气氛,是两个人都很少体验过的闲适。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二人同时抬头望去,却见门一开,身穿黑白武服,英武逼人的沈剑心与罕见披着一件银白色狐裘,以红装示人,竟连那张鬼脸面具也未戴上的乾三笑先后走了进来。
服下了玉儿姑娘调配好的药汤,又敷了外伤药,在静养一夜之后,乾三笑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当下直接开门见山地道:“先说好,我可不是为了帮你,你我的账,之后再算!”
李轻尘赶忙站起身来,一抱拳,规规矩矩地道:“多谢乾姑娘相助,此事过后,乾姑娘想怎么样都成。”
乾三笑望向屋内对自己神色不善的少女,轻哼了一声,道:“我倒是想事后弄死你,就怕那死丫头不答应。”
李轻尘闻言,只能打趣道:“别说她不答应,我想我这位沈兄弟也不会答应呀。”
乾三笑没搭这个话茬,而是直接跨步走进了屋中,从腰间掏出一张宣纸,直接铺在了桌上,右手拿起一杆炭笔,在纸上先写下了真武殿的名号,然后又写下了幽州镇武司这五个字后,这才放下笔,转过头看向三人,问道:“我大洛足足有十九座镇武司衙门,可单单只以那种隐蔽的手段替换掉一座幽州镇武司,如此大费周章,却又无明显的好处,这是为什么?”
沈剑心皱眉道:“难道说,其他各地的镇武司衙门,可能也有遭殃的,其实并不止幽州司一座?”
乾三笑闻言,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挥手便是一笔杆重重地敲在了他脑门上,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真是白长了个脑袋,你们这些男人,除了打打杀杀之外,还会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