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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得宁远伯府,已是酉时过半,宁辞戍因着今日在楚国公府喝得有些多了,正半躺在藤木躺椅上闭目小憩,落日时分的廊檐下,清风徐徐,极为舒意。
听闻楚巽来了,便索性吩咐小厮将人请到了他院中。
宁远伯府虽是皇商,每年的生意各处盈利算下来,估摸着能买一座城,可如今,府上的装潢却偏于简朴,与他记忆中的大为不同。
“难得你竟会过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这个兄弟,自回京来便没停歇过的样子,与他和邵颂都极少有空闲出去喝酒,而且,他们白日里才在楚国公府见过,如今只隔了几个时辰,这时候亲自来找他,定是有事。
楚巽轻应了声,宁辞戍还是那副舒适半躺着的身姿,闭着眼睛,显然是不打算招待他。他挑了下眉,直接勾了一旁的三角锦凳,自顾坐下。
“酒还没醒?”见两人中间的矮圆桌上置放着的青瓷碗里还残留着少许的汤汁,淡淡一股酸味飘来,应是解酒汤,楚巽便问道。
语气轻缓,是关心的。
宁辞戍妍美的唇角微微勾起,双眸却仍微瞌着,道:“我可没有楚将军的海量,你们军中之人,都那么能喝的吗?”
一席宴桌上,就连陆璟颢、陆璟郯最后也都微醺,楚巽、蒋越却面不改色。
楚巽也并不是一开始便是这般。
与京城的冬季极为不同,西北关的冬季入目皆是冰天雪地,寒风肆虐,能刮得人耳朵生疼,即便穿着棉袄也不顶用,时而大半夜还要轮值巡逻,要应对蛮夷的突袭,只能喝了热乎乎的烧酒来取暖,那样好歹能抵御些严寒,在这般的环境下待了五年,任谁都能练就了海量。
不欲多说此事,他环顾了下四周,道:“你还不愿意搬去正院吗?”
宁辞戍承继了爵位后,宁老夫人按着规矩早便搬去了后院另一处安静的院子,而宁辞戍,理应便要搬去正院,正院是唯有府上的一家之主才能居住的居所,宁老夫人也亲自劝过,但他却还是选择一直住在从前的院子里。
提及此事,便会想及父亲的死,宁辞戍唇边舒意笑靥悄无声息便消逝了去,静了几息,才道:“孝期满后再搬不迟。”
实则真要说来,跨越三年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早已过去,一般人府上守孝的时间便是如此,宁辞戍却想要守满整整三年,可这却谁也不能置噱,只会被世人敬称为孝子。
楚巽想了下,示意朱明到不远处的月洞门外守着,别让人靠近了这院子。
想及要提起的事,他心里有些许的沉重,沉声问道:“阿戍,当初伯父的身故,后来你是不是知晓了什么内情?”当年他只查到那名猎户那儿便断了去,可后来瞧着好兄弟的态度和一些作为,心中却也有自己的猜测。
突闻自己的父亲,宁辞戍本悠哉在躺椅扶手上如同打着节拍轻敲着的白皙手指忽地一顿,旋即却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敲了起来,随口应道:“能有何内情,当年生意上的对头我都有所怀疑,既然都不能断定是谁,那便一锅端了,这几年来也都被我收拾得差不多了。”
对宁辞戍,说的是真言还是敷衍之言,楚巽还是能辨别得出来。
心下暗叹,他望过去,转而说道:“我知你的心思,或许,你等的契机,出现了。”
宁辞戍倏地睁眸,双目清亮不似醉酒之人,偏头认真凝望住了楚巽,无声问着他方才那话是何意思。
楚巽沉声道:“刚得到消息,江源道畜养场的翟场主,翟府的现任家主,骑马滚落山坡,府衙宣判是意外而亡。”
漂亮的瞳孔不自觉放大,半躺着的身躯倏地坐直了起来,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对于翟场主,宁辞戍自是不陌生,两府关系甚为不错,自老宁远伯那时起便有生意往来。
当初老宁远伯身故,翟场主还特意亲身来了一趟京城祭拜,待他亲切如子侄,还鼓励他要撑起这份家业。
想到那样慈和的长辈竟会那般不得善终,宁辞戍双掌不自觉便握紧了起来,手背上青色的脉络已绷起清晰可见,他冷声讽道:“翟场主驭马之术数一数二,毕生都在江源道,对江源道哪个地儿不熟悉,会这般轻率地骑马滚落山坡?”
楚巽几人能想到的疑点,宁辞戍自也想得明白。
“我要亲自去一趟。”说着,他竟就是站了起来一副要往房中去收拾行囊的样子。
楚巽迅疾抓住了他的手腕,暗中用劲将如今冲动情绪不稳的他制在原地,肃色道:“要去也不是现下这时候。且,如今即便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去,也是于事无补,翟场主已入土为安,摔落山坡是一月前的事了。”
一月前?
宁辞戍皱眉转过身来,“一月前的事情为何如今才传到京中?”
见他不再冲动就要走,楚巽放开手,道:“这便是我们要查的。”
天色已渐暗,深沉静黯的天幕亦如宁辞戍此时的心,他幽浅地叹了口气,稍显颓然地坐倒在了躺椅上,闭了闭眸,片刻后才冷静下来,问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楚巽沉沉看了他一眼,这才将他和蒋越察觉马场要转运到军营中的马匹品种有异之事简单说了下,若不是去查,他们且都还不知道崔场主已死。
闻言,宁辞戍不由垂眸凝思起来。
“是以,你才会问我父亲当年之事。”
商道一途中资产丰隆的两大家族的家主皆是看似意外地亡故......他是从翟场主的死联想到了他父亲,起了疑心,这才来问他是否知晓当年的内情。
楚巽微点头,道:“没错。蒋越不日便会将此事写了奏本秘密禀报予皇上,同时会建言公然派官员前往调查。”
漂亮的眼眸倏忽一亮,宁辞戍心间隐隐激荡着,道:“你的意思是......”
楚巽点点头,确切肯定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道:“若你怀疑此次的幕后之人与当年的是同一人,那么,这便是你给他们狠狠一击之时。”
楚巽很清楚,宁辞戍有多想为父报仇,而翟场主之死,即便不论老宁远伯,他心知这个兄弟亦会想出一份力,只因,他不想让自己再如当年那般,面对着父亲的死却无能为力。
宁辞戍明白过来,旋即却又蹙了眉,道:“皇上会派哪位官员过去调查甚为重要。”
楚巽若有所意般看了眼他,提点道:“刑部如今不正是三殿下在管辖。”以他如今在陆璟颢面前的地位,请陆璟颢帮这个忙,陆璟颢不会不答应。
实则楚巽心中倒是有个很合适的人选,但如今明面上他是不知晓此事的,却是不能向皇上建言,偏就蒋越与那人之间,若由蒋越去举荐,只怕皇上不会轻易同意。
楚巽又道:“而且,巧的是当年去查伯父案子的钦差不就是沈清华吗,所以,此次你不妨请三殿下帮你推举两位官员一道去查。”
宁辞戍微微一怔,继而便微微眯了眸,细细思量起来。
沈清华此人,就是当年惠安帝派去调查他父亲案子的钦差,也是他的仇人门下的一条走狗!彼时他的身份并不高,偏偏恰好当年他破了几个小案件,可惠安帝又怎会关注这些小事,有一人推举派他去查便有人紧跟着附和,就这样,最后却查出了他父亲是被山贼盯上才不幸身亡的结果。
而前次蛮夷人的案子,宁辞戍很清楚整个事件的原委,当时不能连带着除掉沈清华,他便暗惜不已。此次,确如楚巽所言,是个很好的机会!
届时,他借故对外的说辞是要去谈生意也一同去江源道,在那儿,不愁没有机会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