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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节

如此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但听两阙笛声悠扬婉转,各自昂扬而起、高亢入云,其音直冲九霄之上,终于鸿飞冥冥,山水归寂,再不复闻,却是《平沙落雁》和《高山流水》这两首曲子已同时奏完。谢贻香直听得心旷神怡,难免有些意犹未尽,但突然之间只觉上方阳光刺眼,照得她极是难受,原本紧闭的双眼顿时睁开,整个人也当场坐了起来。
只见头顶上方是一洗如镜的万里长空,蔚蓝色的天空中不见一朵白云;当头悬挂的烈日之下,自己此刻的所在之处,分明是一大片广袤的海滩,不远处便是翻卷的海浪一道道拍打,反复舔舐着湿润的砂粒。谢贻香明明记得自己是在海中溺水,如何竟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此间?
她急忙揉了揉眼睛,才看到便在自己对面,正盘膝坐着一个衣衫破碎的青年,手持一支玉笛,显是刚吹奏结束。虽然他身上随处可见被海水泡开的血污,左边脸颊上还刺着流放的金印,但眉宇间的神情却极是坦然,岂不正是师兄先竞月?
谢贻香惊喜之际,急忙扑上前去,问道:“师兄……你……你没事了?”先竞月却只是微微点头,将玉笛收入怀中,并不回答。而谢贻香这一靠近,才发现师兄的左右肩头和双腿膝盖处,衣衫竟已和皮肉烂在了一起,结出大片深褐色的伤疤,形貌甚是可怖。她心中剧痛,颤声问道:“他们……拷打你了?”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爽朗的男子笑声,继而用嘶哑的嗓音笑道:“岂止是拷打?皇帝老儿穿了他的左右琵琶骨,又削掉了他双腿膝盖,再加身上受的几处重创,周身经脉也断了七七八八。嘿嘿……莫说他这一身当世无敌的武功从此尽失,就连整个人也彻底沦为废人了!”
这话一出,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响在谢贻香耳中,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涌。然而面前的先竞月却毫不在意,见她悲伤落泪,反倒安慰起她来,微微笑道:“无妨。”旁边那陌生男子声音又接过话头,气冲冲地说道:“为了你所谓的心中无愧,到头来竟丢了大半条性命,你还说无妨?罢了罢了,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救你?任由皇帝派来的人将你淹死在海里好了!”
谢贻香又是一愣,这才转头去看旁边那说话之人,却是一个身披黑色袈裟的年轻和尚,同样也是盘膝坐在沙滩上,一张脸生得方脸阔口,两只三角眼左右斜吊,形貌极是古怪。谢贻香摸不清这和尚的来路,听他言下之意,倒像是自己和师兄的救命恩人,自然不敢失礼,急忙恭声问道:“敢问这位大师如何称呼?”
却见那和尚笑而不语,兀自将手中一支短笛收入怀中,接着又掏出一柄漆黑色旱烟杆,不慌不忙地装填起了烟丝。
一时间谢贻香直吓得魂飞魄散,当场便从沙滩上跳了起来,一摸腰间,才想起岳大姐所赠短刀已遗失海中,只得伸手指着那和尚,颤声喝问道:“你……你不是已经死了?你究竟……究竟是人是鬼?”那和尚哈哈一笑,一锅旱烟已经填满点燃,当即好整以暇地吸吐一口,悠然说道:“谢三小姐既知我的本事,便该知道除非是我自己不想活了,否则这天底下谁能杀得死我?至于我究竟是人是鬼,嘿嘿……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却教我如何回答你?”
谢贻香直气得大口喘息,两只眼睛狠狠瞪着眼前这和尚,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不知是惊是痛、是悲是恨。似这般僵持许久,她到底还是压下了心中怒火,只是冷哼一声,再不理会此人,又回身去看先竞月的伤势,含泪哽咽道:“师兄……你怎会落得如此地步?究竟是谁下此毒手,竟能暗算偷袭于你?还有……还有那艘押解你的官船,又为何会无缘无故沉入海底?”眼见先竞月摇头不答,那和尚又是哈哈一笑,叹道:“你师兄早已双耳失聪,再听不见旁人讲话。像你这样连珠发问,岂非故意刁难他?”
谢贻香今日的震惊可谓一桩接一桩,此时再听说师兄双耳已聋,整个人反倒已经麻木,就连眼泪也落不下来了。只听那和尚又笑道:“再说了,竞月兄一向寡言少语,即便他肯回答你的问题,到头来也未必讲得明白。所以还是由我来替他解答为好,你有什么疑问,只管问我便是。”
谢贻香原本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搭理此人,但听他这话确实说得在理,一时也只能妥协,冷冷说道:“那你且说来听听。”那和尚慢条斯理地吞吐好几口旱烟,这才缓缓说道:“你师兄为何落得如此地步,那还不是为了救你?哼,说来倒是好笑,你二人来来回回折腾,先是师兄救师妹,紧接着又是师妹救师兄,搞这花里胡哨的举动作甚?要知道你师兄素来骄傲得紧,他虽将你从天牢里救出,却始终认为此举不妥,有违他坦荡君子顶天立地的品行,于是居然束手就擒,傻乎乎地去向皇帝领罪。哼,那狗屁皇帝当然是不肯放过他了,因为忌惮他武功高强,纵然当时他的经脉已损,为求万无一失,还是叫人穿了他的琵琶骨,又削掉左右膝盖,终于令他彻底沦为了废人!”
说到这里,那和尚不禁叹息一声,苦笑道:“幸好皇帝虽然心狠手辣,你师兄的为人在朝野上下也算有目共睹,过去虽未刻意结交,此番犯此重罪,亦有不少人自行替他求情,甚至连皇后、皇长子、叶定功和陆小侯爷等人也在其中。最后皇帝不好拂逆众意,便装模作样地网开一面,只判了一个刺配流放之刑,实则却是想暗下毒手,在半路上将你师兄置于死地。”
谢贻香直听得心中大是愧疚,早知如此,自己在狱中一头撞死便是,说什么也不会连累师兄落得这般地步。那和尚继续说道:“要知道当今皇帝刻薄寡恩,既要斩草,便得除根;他担心竞月兄日后报复,所以是无论如何也要取他性命,此番更是让亲军都尉府的高骁亲自来办,定要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绝不可有半点纰漏。幸好我早有准备,知道高骁是想在大海之中弄沉竞月兄所乘官船,从而伪装成一起意外,以堵世人之口。于是我请来纵横四海的童夜哭童老兄,提前率人潜伏于海中等候,这才能从沉船中偷偷救出竞月兄。至于你谢三小姐么,嘿嘿,当真是十处打锣九处在,走到哪儿都有你来添乱!若非认识童老兄的人顺手将你一并捞起,你这条性命便算是白白交代掉了。”
谢贻香这才弄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禁心如死灰。要说皇帝因得一子之举祸害苍生,这才判了自己一个死罪,倒也还说得过去,但师兄如此忠纯之士,从未有过半点僭越,一门心思只想替江山社稷卖命,到头来竟也受到皇帝如此待遇,落得这般结局,怎不教人万念俱灰?不料一旁的先竞月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当即淡淡说道:“我自求无愧于心,何必在意旁人如何?”
那和尚顿时笑道:“竞月兄倒是豁达,为求心安,莫非便能连性命都不要了?罢了罢了,我也懒得劝你。说来你闯天牢救人,皇帝废你武功,判你刺配流放,又让高骁暗中加害于你,眼下你苦也吃了、罪也受了,也算是对你闯天牢救人之举有所交代,就此两不亏欠、一笔勾销了;不久之后,朝野上下皆会知道你先竞月已命丧南海。往后为免多生事端,这中原你是万万不能留了,我这边已经让童老兄去准备一艘结实的海船,稍后便会送你远赴南洋诸国休养疗伤,其间一切用度,他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谢贻香,不屑地笑道:“至于谢三小姐你么,反正也是在逃之身,中原九州再无立足之地,我索性便做个顺水人情,让童老兄的海船也把你带上,将你们这对‘竞月贻香’一并送走。”
谢贻香听得默然无语,心知此番若非有死而复生的言思道出手相救,自己和师兄二人当真便要葬送在这南海之中了。但远赴南洋诸国避祸之事,她一时却拿不定主意,只得望向身旁的师兄,看他是何打算。只见先竞月也不多言,当即微一点头,无疑是应允了这一安排。
那和尚见他应允下来,顿时松了一口大气,笑道:“如此便好,只要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嗯……童老兄的海船稍后便到,既然你我分别在即,反正左右无事,竞月兄可有雅兴再来合奏一曲?”说着,他便要重新摸出怀中短笛。
谁知先竞月却缓缓摇头,继而闭上双眼,显是拒绝了对方这一提议。那和尚讨了个没趣,只得干笑几声,在旁默默抽着闷烟。谢贻香夹在两人当中,眼见双方都不再言语,难免有些尴尬。过了半晌,她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又开口向那和尚问道:“所以当日洪水中师兄击杀之人,又是你的一个……一个假身?”
那和尚见她发问,顿时“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这一问未免太过荒谬。凡所有相,皆属虚妄,芸芸众生,何分真假?公子是假,丫头是假,皇帝是假,和尚亦是假——抑或尔等皆假,独我为真,又何须多问?”
谢贻香不料对方竟会装模作样地和自己打起了佛家禅机,恼怒之余,却又隐隐觉得有些好笑。然而她转念一想,庄浩明在世之时,其实一早便已告诉过自己,说此人和当今皇帝一样乃是佛门出身,不久前的“太湖讲武”之上,更是被得一子当众扯去假发,露出头顶香疤。如此看来,眼前这个形貌古怪的和尚,说不定才是言思道不折不扣的真身,倒是和那个自称鬼谷传人的得一子一样,皆是出家之人?想到这里,谢贻香又忍不住问道:“说起来你与得一子在金陵城的那场最终对决,到底还是你输了。只是他引来的那场‘长江大潮’,你可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和尚听到这话,满脸的轻佻之色顿时凝固,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旱烟,这才冷笑道:“无论任何人,终会有失败的时候,我也不能例外,那又有何妨?只要杀我不死,我便能卷土再来!”说罢,他又长吸一口旱烟,伴随着烟雾吐出,他又喃喃说道:“至于你说的那场‘长江大潮’……嘿嘿,这却说来话长了……”
第1020章 潜龙定脉千古秘
那和尚默默吞吐几口旱烟,突然意味深长地反问道:“谢三小姐,你可曾听说过‘龙脉’一说?”
谢贻香被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只得略一思索,顺理成章地回答说道:“所谓‘龙脉’,乃是指风之术当中山脉起伏形成的地理走势;当中连绵不断者,因其形似龙,所以被称之为‘龙脉’。若是我没记错,整个华夏大地之上应当有三条龙脉,皆是起源于西域的昆仑山脉,依次为西起昆仑山、向北延伸经祁连山、贺兰山、阴山、大兴安岭、长白山,最后至高丽白头山的‘北龙’,又名‘艮龙’;西起昆仑山,向东延伸经秦岭、大别山,最后至江浙入海、东瀛抬头的‘中龙’,又名‘震龙’;西起昆仑山,向南延伸经武夷山,最后至鸡笼玉山的‘南龙’,又名‘巽龙’。”
对于谢贻香这一回答,那和尚显然有些意外,目光闪烁道:“想不到谢三小姐短短时间便能消化掉这许多,倒是难得……也罢,那你再说说这‘龙脉’一物有何用处?”谢三小姐顿时一怔,试探着说道:“‘龙脉’一物,自然便是所谓的风水宝地,若是在此建屋下葬,则可兴旺繁盛、造福后世。但这只是风水之术的一家之言,未可全信。”
那和尚不禁一笑,点头说道:“能够说出这些,倒也难为你了。然而你可曾想过,山脉起伏有高有低,其间更是时断时续,若以整个中原大地全盘观之,所谓的‘北龙’、‘中龙’和‘南龙’,当中山脉其实多有错位断裂之处,并非一脉通畅。将其强行称之为‘龙脉’,未免有些一厢情愿,甚至牵强附会。况且山脉所在之处,大都地势险峻,若非人迹罕至,也是贫瘠穷困之地,再加上通行不便,自古以来便连富饶的城镇也不见一座,又何来兴旺繁盛、造福后世之说?”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吸吐几口旱烟,又笑道:“所以这‘龙脉’一物,若是单以‘兴旺繁茂、造福后世’而论,那么这些山脉显然并不妥当,甚至根本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龙脉’。请问谢三小姐,你说在这华夏大地之上,那些真正富饶之地,却是置于何处?真正其形似‘龙’,而且孕育华夏百姓千秋万代,令其兴旺繁盛、造福后世的,又是何物?”
谢贻香被他问得愕然当场,但顷刻间脑海中似乎有灵光一闪,顿时福至心灵,脱口说道:“水?你是说……江河湖海?是了,自古以来,但凡是有水的地方,一来利于庄稼灌溉,二来利于运输物资,三来利于水产养殖,所以大都是富饶之地;历朝历代的富饶城镇,也几乎都是临水而建。所以……所以你说其形似‘龙’……你是说中原九州真正的‘龙脉’,其实应当是长江、黄河……还有粤江?”那和尚当即点头回答道:“正是如此!”
随后那和尚便解释说道:“以山脉起伏而定义的华夏三条‘龙脉’,未免名不副实,但由北至南依次排列的黄河、长江和粤江这三条贯穿整个华夏的河流,则是不折不扣的风水宝地,才是货真价实的‘龙脉’。谢三小姐,你我今日且不论黄河和粤江,单说长江这一脉,若是将长江看作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那么西面唐古拉山脉的发源之地便是‘龙尾’,东面松江府的出海口则是‘龙头’,当中由西至东依次排列的洞庭湖、鄱阳湖、洪泽湖和太湖,岂不正是四只‘龙足’?以此观之,那这条巨龙的‘龙心’又是何处?”
谢贻香听他说出这么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一时间心中已是前所未有的震撼。虽然对方这一问她心中已有答案,但惊骇之余,竟不敢说出口来,只是默默摇头。那和尚双眉一扬,自问自答道:“不错,长江这条‘龙脉’的‘龙心’,便是当今的金陵皇城!水陆并举,四通八达;环山绕水,易守难攻,可谓天下第一皇城、华夏大地之上龙气最旺的风水宝地。凡能在此建都之辈,无一不是兴旺繁盛、造福后世!”
说到这里,那和尚瞥了一眼早已目瞪口呆的谢贻香,不禁嘿嘿一笑,悠然说道:“然而谢三小姐可知,金陵皇城这一风水宝地的形成,其实并非天生偶然,当中更多的则是人谋。乃是有人以整个华夏大地为棋盘,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先秦时期,便已精心落子布局,历经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这才终于形成了今时今日的金陵城,从而造就出这座天下第一皇城。而这一计划,又被称之为‘潜龙’。”
听到“潜龙”这两个字,谢贻香心中又是一震。她清楚地记得,不久前得一子在金陵城墙上做法,引来那场滔天大水时,也曾提到过“潜龙”这两个字。莫非当日那场神秘莫测的“长江大潮”,竟是和什么华夏“龙脉”、金陵皇城这些风水之说有关?
那和尚说到这里,却并未急着往下解释。眼见一锅旱烟已经燃尽,他便不徐不疾地重新装填一锅点燃,默默吸食了几口,这才重新开口,缓缓说道:“话说当年我离开金陵天牢之后,接连发了几笔横财。后来听说朝廷的一批军饷在鄱阳湖一带遗失,却被世人认定是洞庭湖的江望才所为,我便伺机而动,原是想趁乱搜刮些钱粮、收编些人手,谁知到头来竟撞上神火教上一任流金尊者,以及化名为‘方东凤’的神火教第十一任教主辅匡宇。机缘巧合之下,我才从那方东凤的口中得知了‘潜龙’一说。对此竞月兄当时也在场,应当或多或少听到了些许。”
谢贻香急忙转头去看师兄,却见先竞月只管盘膝坐定,闭目不语,显是不想参与她和言思道之间的对话。只听那和尚继续说道:“依照他们的说法,金陵皇城的龙气兴盛,乃是因为先秦时期的一位墨者穷尽数载光阴,将云梦泽大地之下的暗流堵塞封印起来,迫使江河精气无法外泄,这才令长江改道,形成了后来的洞庭湖以及两千多里之外金陵城得天独厚、独一无二的风水格局;而这一封印,便是那江望才盘踞的龙跃岛。之后墨家的蔷薇刺解开封印,伴随着龙跃岛沉,果然引起了一场惊天大变,照那方东凤所言,金陵城的龙气如此便已彻底破解,以便他神火教来‘焚裂江山’了。”
说到这里,那和尚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不屑地笑道:“然而对于这一说法,我当时便有疑问。试问区区一座洞庭湖上的龙跃岛,纵然能令长江流向有所变化,只怕还真不足以影响到两千多里之外的金陵城。况且先秦时期的那位墨者既然有心要造出中原九州的第一皇城,其手笔之大,可想而知,又岂会独独只是洞庭湖一处布局?想来那方东凤终究只是局外之人,也不知从哪里打探到关于‘潜龙’的一鳞半爪,这才以偏概全,自以为洞悉了所有,时则却是半壶水响叮当。”
“除此之外,我在听到这‘潜龙’一说之后,立刻便联想到东面不远处江西的鄱阳湖。因为藏身于鄱阳湖深处的那些个‘阴兵’,也便是昔日蜀山一脉传承下来的辅、芮、任三姓家族,其实却是我旧时相识。我不仅知道他们‘太虚一梦’的长生不死术,甚至还知道他们利用湖心玄机制造鄱阳湖神异的伎俩——而那所谓的湖心玄机,凑巧也是古时墨者所为,凑巧也被称之为‘潜龙’。正好你谢三小姐当时也要去往鄱阳湖追查失窃的军饷,于是我将计就计,在半路上对你暗中施术,这才借你的身子潜入他们天祖父的‘太虚一梦’之中,最后终于又借峨眉戴老七之手毁去整个‘阴间’,自然也毁去了那同样被称为‘潜龙’的湖心玄机。嘿嘿,对此谢三小姐想必记忆犹新,我便无需多言了。”
谢贻香听他旧时重提,再想起当时他用类似“鬼上身”的手段附在自己身上,难免怒火又生。但仔细回想,当时自己进入“太虚一梦”后,对方那位天祖父曾化身为一个小男孩,带着自己参观过那所谓的湖心玄机,还向自己解释鄱阳湖神异的由来,也确实说过此物乃是昔日墨者留下的“潜龙”。只因洞庭湖一役结束之后,自己并未和师兄有过照面,所以那时的自己并不知晓龙跃岛的“潜龙”之说,这才一直没能将两件事联系起来。此后虽从师兄那里听闻些许,却也再没往深处细想。
那和尚又往下说道:“若说洞庭湖一役,我是因搜刮钱粮、收编人手而入局,却在无意间得知了‘潜龙’一事。那么鄱阳湖一役,我则是为了印证自己对‘潜龙’的猜想,再顺便从那些‘阴兵’手里发一笔横财。待到鄱阳湖的玄机毁去,整条长江的流向果然又有些许变动,却不似之前洞庭湖那般剧烈。事后想来,多半是因为洞庭湖龙跃岛之变,乃是整个‘潜龙’的第一处封印被解开,这才来得激剧了一些。”
说到这里,那和尚不禁从沙滩上站起身来,抖着袈裟上的海沙笑道:“当时我虽不明其理,但如此一来,却已证实了我的猜想,洞庭湖的‘潜龙’和鄱阳湖的‘潜龙’非但有关,而且极为相似,甚至暗藏着关于华夏‘龙脉’的惊天之秘。于是接下来我便该直接去找正主问问了。”
谢贻香这回倒是跟上了他的思路,接口说道:“于是你又去了天山墨塔,看似为了救出被囚的公孙莫鸣,暗地里却是想询问墨家巨子关于‘潜龙’之事?”
那和尚点头说道:“不错!墨家一脉流传至今,虽已七零八落,但天山墨塔那一脉倒还算是正宗,而且墨寒山又是我的老相识。当时虽凭空冒出一个得一子来与我作对,其实却并无大碍,因为神火教教主被囚于天山墨塔的消息一旦放出,那么公孙莫鸣的出山便是必然之势,我又何必在意与那小道士赌一时之输赢?那天待到你们离开之后,我便与墨寒山射覆赌赛,再一次杀得他落花流水,终于从他口中逼问出了关于‘潜龙’的所有秘密。”
“这一秘密简而言之,便是方才同你说的那些,乃是以长江为‘龙脉’,以金陵城为‘龙心’。而形成这一风水格局的缘由,便是古时那位墨者曾依次于洞庭湖、鄱阳湖、洪泽湖和太湖这四处‘龙足’依次设下封印,堵塞地底暗流,迫使长江改道;一旦将这四处封印解开,那么金陵这座天下第一皇城的风水格局便会毁于一旦,所谓的龙气也将荡然无存。然而这四处墨家封印由于时隔千年,伴随着墨家的衰败零落,也早已落入旁人之手,也便是世人口中的洞庭水匪、鄱阳阴兵、洪泽地宫和太湖群鬼……”说着,他突然叹了口气,苦笑道:“……但当时我因一时惜才,不慎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这才导致了后来的全盘皆输。”
谢贻香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已隐隐明白了后面许多未解之谜。那和尚却不细说他究竟犯了什么错误,吞吐几口旱烟后,继续往下说道:“我既已立志颠覆整个江山社稷,在得知‘潜龙’关乎金陵皇城的风水格局后,无疑是意外之喜,自当好生利用,将其留作最后一手杀招。而当时洞庭湖和鄱阳湖的封印已然解开,剩下的便只有洪泽湖和太湖两处,正好我偷袭金陵的那支‘尸军’为你爹谢大将军所阻,以至黄雀在后的赵王兵马无功而返。我便以飞鸽传书通知赵王,让他在回师途中率大军攻破了暗藏于洪泽湖畔‘幽冥地宫’,并依法解开其间封印,为此还生出不小的动静。”
对此谢贻香倒还存有印象,记得去年年底那支“尸军”败亡之后、父亲身故之前,的确听说宿迁南面的洪泽湖无端发了一场大水,好几处村庄都被淹没。到最后因水面下落,还将原本的一整片大湖从中分割成了东西二湖,原来竟也和“潜龙”有关,同样是言思道搞的鬼。那和尚又说道:“至于最后这一处太湖封印,嘿嘿,说来更是凑巧。皇帝老儿想要召开英雄大会收编整个武林,放着这许多名山大川不选,却偏偏选在太湖飘渺峰上召开什么狗屁‘太湖讲武’,岂非天助我也?”
谢贻香听到此时,对整件事已是了然于胸,当即接过话头,替他说道:“所以早在‘太湖讲武’开始之前,你便率神火教众人先行抵达西山岛上的‘林屋洞’,击败了传闻中以‘地藏菩萨’为首的‘太湖群鬼’,还在机缘巧合之下从他们手里救了我一回;显而易见,那‘太湖群鬼’的所居之处,便是你所谓的太湖封印之地。之后你便在‘太湖讲武’之上,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解开这一封印,这才引得太湖剧变,正好助你们一行人全身而退。嗯……怪不得之前墨家蔷薇刺曾向我师兄示警,说太湖之上或许会有类似昔日洞庭湖之变,原来竟是如此。”
那和尚顿时不屑地说道:“蔷薇刺那丫头懂个屁,最多只是听到些只言片语,知道太湖之中也有和洞庭湖类似的墨家封印。要知道‘潜龙’这等惊天之秘,事关中原九州气运,即便是在天山墨家之中,也只有历代巨子方能口口相传,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说罢,他又补充说道:“但你猜的倒是不错,若非为了解开太湖这最后一处封印,我又何必以身犯险,带着神火教众人去大闹皇帝老儿的‘太湖讲武’?至于什么争夺武林盟主之位,教训得一子那挨千刀的小道士,不过是顺手为之,无关大局,因为那时我已肃清沿海倭寇,二十万大军偷袭金陵之举已然大功告成,原是胜券在握。”
这话一出,谢贻香反倒有些不解,不禁问道:“既然你当时便已将这四湖之中的封印尽数解开,破了金陵城的风水格局,但最后为何还是输了?”那和尚顿时脸色微变,冷笑道:“你错了,洞庭湖、鄱阳湖、洪泽湖和太湖这四处封印一经解开,整个‘潜龙’之局虽已危如累卵、覆灭在即,却还有最后一环维系,便好比是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最后这一根稻草,千百年来则一直藏于金陵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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