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漫天雨帘之中,谢贻香眼前晃动的人影似乎渐渐变少,到后来终于一扫而空,却是在守城将士的浴血奋战之下,终于又将叛军这一轮势在必得的进攻击溃,令一众黑甲军士退下了云梯。她手中乱离下意识空挥几刀,浑身力道也随之耗尽,当即跪倒在血泊之中。
再看城头四下,已然是尸山血海的地狱,不远处便是那禁军统领池中岳怒目圆睁的尸体,肩胛、腰身和小腹处是三柄深嵌入体的军刀,任意一柄都足够取他性命,顿时便令谢贻香回想起这两日并肩作战的点点滴滴,心中悲愤不已。而城墙上众将士历经这一轮血战,此时只剩下百十来人,皆是伤痕累累,再也无力为战,就连宁丞相也只能躲在角落里抱头痛哭。
然而暴雨中得一子的动作却不停歇,此时已从一名道童手里接过桃木剑,手中轻舞剑花,继续在道坛正中按天罡北斗的方位踏出步法,口中念道:“……魔威披散,扬矛扫阴。朱火流焕,炎烟散精。苍舌緑齿,威摧巨灵。金门肃杀,太白流威。云营围绕,罗布天机。玄戈苍甲,飞铃流金……”便在他念诵之际,周围那八名道童也随之变幻方位,依次站立于坎、坤、震、巽、乾、兑、艮、离方位,将中宫之位留给当中的得一子,却是由原本的先天八卦阵法,演变成了后天八卦阵法。
谢贻香看在眼中,心中却已是百念皆灰。且不说眼前这数万黑甲军士兵临城下,单说伴随着着这场暴雨落下,城中大火已然尽熄,所谓的“火烧金陵”之计自然沦为泡影。如此一来,已经攻入金陵“外城”的那一十二万叛军,最不济也还有七八万人幸存,纵然大雨中行军略有阻碍,不出两个时辰,也能一举攻破全无兵力驻守的金陵“内城”,拿下“皇城”、“宫城”,从而迫使当今皇帝退位、恒王登基继位,成就言思道改朝换代的壮举。
试问如此局面之下,己方可谓败局已定,再无一丝一毫翻盘的可能,纵是得一子所谓的道术真能请来天上神仙,也是无济于事。谢贻香心中绝望,忍不住向道坛正中的得一子说道:“你别再装神弄鬼……你……你别念了!”
得一子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念道:“……九天有命,万神敬听。促召千真,俱会帝庭。天光散彩,六合利贞。纷纭队仗,罗雨天兵。群魔束形,正道无侵……”念到此处,他已将手中桃木剑交还给道童,又从另一名道童手中接过已枚油布包裹的印玺。只见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当中是一个黑漆漆的木匣,打开匣子,顿时便有晶莹的华光破匣而出,在漫天雨帘中吞吐流转。
谢贻香微微一愣,还来不及定睛细看,便听一旁有军士无助地说道:“叛军……又攻上来了……”谢贻香只得提起最后一丝力气,托着疲惫的身子抢到城墙箭垛边。但见城外数万黑甲军士果然再次涌到城下,沿着数十架云梯往上攀登,口中齐声呐喊道:“清君侧——诛奸佞——”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中,身后得一子念诵咒语的声音却未中断,字字清晰地念到:“……上道太清,玄元之根。苍龙吐电,摧破邪兵。保安家国,道纪升平……”谢贻香直听得心烦意乱,不禁回首怒喝道:“我叫你闭嘴!”
不料她这一回首,才发现得一子已将手中一枚形貌古朴的玉玺高举过头顶,仰头凝视乌云密布的天空,血红色的瞳孔中突然精光迸现,继而厉声念道:“……日月上奔,星辰下垂。潜龙升天,九州激荡,与道长存,历劫无倾——急如律令!”话音刚落,四下众人只觉天地间陡然一亮,竟是一道惊雷毫无征兆地劈落下来,直取道坛正中的得一子,紧接着便是“轰”的一声巨响,既是震耳欲聋的惊雷之声,又是布置在城墙上整个道坛炸裂当场之声,电光飞溅处,弥漫出大团黑烟。
这一幕变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得一子好端端地做法念咒,怎会突然引来一道天雷轰击,还当场炸毁了整个道坛?众人惊骇之余,谢贻香到底是心中关切,急忙回身冲向得一子所在的道坛。只见黑烟消散处,周围的八名道童或炸伤或震晕,横七竖八瘫倒在地,而当中的得一子竟是完好无损,独自坐倒在损毁的道坛中央,脸上神色既惊又喜,谢贻香急忙抢到他身上,正待开口询问,得一子却捧起手中炸得四分五裂的玉玺,自言自语般地狂笑道:“妙极……妙极!此番我不惜赔上中原九州之气运,强行篡改天道地理,原当有此一劫,势必为天诛地灭,只是不料这天劫竟有此等威力……哈哈哈哈,幸好日前我在城中井底寻得此玺,今日凭借万世帝王的真龙之气护体,竟以这枚玉玺替我挡下天劫……哈哈哈哈,由此可见,什么天道浩荡、什么地理纵横,终究逃不出我掌心,皆为我所驱使……”
谢贻香见得一子如此失态,这番话更是说得没头没脑,还倒是被方才那道惊雷给劈傻了,急忙将他扶了起来。恰逢此时再次攻城的叛军队伍里,当先十余名黑甲军士已爬上城头,幸存的守城将士拼着最后一丝血气上前厮杀,却哪还抵挡得住?一名禁军被叛军利刃割破喉咙,正好倒在谢贻香身边,临死前提起最后一口气说道:“谢……谢三小姐……守不住了……败……是我们败了……”
谁知已近癫狂的得一子听到这话,顿时怒喝一声,骂道:“放屁!眼下我道法已成,整个中原九州的天道地理皆已被我篡改,不过是区区二十万大军,眨眼间便将化作乌有!又岂容你在这里妄言胜败?都给我拼死守住城池!”说罢,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大声问道:“宁慕曹,报时!”
那宁丞相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陡然听到得一子这一招呼,还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圭表,回答道:“眼下……刚过巳正三刻,马上便是午时了……”得一子顿时哈哈一笑,高声说道:“时辰正好!午时一至,便是破敌之时!该来了……该来了……”
谢贻香见得一子这般神态举止,本已认定这小道士是被天雷劈成了失心疯,这才满嘴胡言乱语。谁知伴随着得一子话音落下,忽然间但听一整低沉的轰鸣声自东面远方传来,声音由小而大,隐隐竟有雷霆万钧之势,仿佛是千军万马的奔腾之声。
她急忙顺着声音往东面眺望,凭借“穷千里”的神通穿透厚厚的雨帘,只见便在数十里开外长江下游方向,天与地相交之处,依稀有一条白线生出,往西面众人所在的金陵城方向而来,沿途激荡出遮天蔽日的尘灰。不过片刻工夫,城墙上下的双方军士也察觉到了异常,相继停下手中动作,顺着动静传来的方向眺望东面。甚至连宁丞相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两只眼睛直勾勾望向东面长江的下游,一脸困惑地说道:“这……这难道是道长安排的援军……不可能!除了西北的泰王和漠北的赵王,中原境内此时哪还有什么援军?这……这难道是道长请来的天兵天将?”
然而伴随着轰鸣之声越来越大,犹如阵阵闷雷不住炸响,就连众人脚下的金陵城仿佛也开始微微颤动,双方军士才觉得事情绝不简单——如此惊天动地的声威,绝不可能是什么援军鼓捣出来的,甚至绝非人力所能为之。城墙上谢贻香急忙屏息凝神,将“穷千里”的神通发挥到极致,仔细眺望从东面逼近的那条白线,待到又近了数里,才发现这条所谓的“白线”,竟是一道高达十余丈的巨浪,白花花的水浪激荡翻卷,一路向西奔涌;两端分别往南北延伸,少说也有十余里宽,凭肉眼全然看不到这道巨浪左右的尽头。
一时间,谢贻香竟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看到的这一景象,脑海中竟莫名回忆起幼年时父亲谢封轩带自己游历钱塘江的那个夜晚。记得当时黑夜之中,先是江面上隐隐传来“沙沙”声响,仿佛有一条黑色素练在江面上浮动,时断时续、时隐时现。随后声音渐骤,潮水夹着雷鸣般的轰响飞驰而来,犹如千万匹骏马同时冲锋,把满江的月色打成碎银;汹涌的潮水前浪引后浪、后浪推前浪,终于在江面形成一道数丈高的巨浪,咆哮着往前推进,直冲九天皓月,正是那天下闻名的奇观“钱塘江大潮”。
可即便是闻名天下钱塘江大潮,也远逊于谢贻香此时此刻亲眼目睹的这一道高达十余丈、宽达十余里的巨浪,其声威甚至是当年那钱塘江大潮的十倍、百倍!惊恐之余,眼见这道巨浪呼啸着一路往金陵城方向而来,她不禁脱口问道:“这难道是……是长江……长江大潮?”
话一出口,她才想起滚滚东逝的长江之水,千百年来几时听说过有“大潮”一事?却听身旁的得一子又是一阵狂笑,得意地大喊道:“这,便是真正的‘潜龙’!”
第1012章 妖邪祸世断乱离
谢贻香听得一子说出“潜龙”二字,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仿佛曾在哪里听说过,而且还不止一次,但情急之下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眼见这道足以毁天灭地的巨浪继续逼近,离众人所在的金陵城已不过十余里距离,所经之处,巨浪后牵引着滔天的洪水已将一切吞没其中,她陡然惊醒过来,向身旁的得一子询问道:“你是说这……这长江大潮,是你弄出来的?”
只见得一子傲然一笑,血红色的瞳孔中迸现出无比的狂热,扬声说道:“我早已说过,金陵城——便是那个家伙的葬身之地!我正是要让他在的即将得手的最后一刻功败垂成,在他最为得意之际突然跌落无尽深渊!哈哈哈哈,狗贼……你以为我当真要‘火烧金陵’?蠢材,你爷爷我是要‘水淹七军’!”
伴随着得一子的话音落下,谢贻香急忙再问,却听巨浪奔涌声中,金陵城东面又响起一阵阵地动山摇般的炸响,却是布置于“外城”东面观音门到仙鹤门之间城墙内的数万斤火药如期引爆,从而将这段长达一十五里的“外城”城墙彻底炸毁。其声响之大、动静之烈,就连谢贻香自己也听不见自己说的话。
而此时城外那数万叛军,也终于在暴雨中看清了来自东面的威胁。试问如此雄壮的一道巨浪翻卷而来,白花花的潮头竟有半个金陵城城墙那么高,莫说是肉胎凡人,即便是停泊在岸的一众“飞虎神舰”,面对这等堪比海啸的滔天水势,也不过是一片片孩童折出的纸船,顷刻间便会被大水冲散成碎片残骸。
惊慌失措之际,不少黑甲军士随即醒悟过来——眼下唯一的生路,便只有登上眼前这座金陵城,躲到二十多丈高的城头避难,否则定然是死路一条,水性再好也是白搭。一时间成千上万名黑甲军士便同时挤向那数十架云梯,争先恐后地往上攀爬。而先一步登上城头的少量黑甲军士,眼见捡回一条性命,已然谢天谢地,哪还记得什么“清君侧,诛奸佞”的军令?
只可惜城下黑甲军士的动作再快,也赶不上奔涌而来的这场滔天大水。由于“外城”东面的大段城墙已被炸毁,在这道高达十余丈的巨浪面前,整个金陵“外城”便再无屏障可依。伴随着巨浪奔行过处,浑浊的洪水顿时汹涌而至,一股脑冲进城中,从而将整片金陵“外城”淹没,其水势少说也有数丈深浅。
紧接着潮头巨浪继续往西挺进,终于撞上金陵“内城”东面的城墙。谢贻香等人此时虽是在西北方向“内城”与“外城”重叠的这一段城墙,并非首当其冲,但在水势疯狂的冲撞之下,整个“内城”城墙都在剧烈摇晃,不少军士站立不稳,纷纷摔倒在地,扯着嗓子呼天喊地,当中更有不少大小便失禁者。
幸好金陵“内城”城墙足够坚固,到底还是挡下了潮头巨浪的猛击、拦下了滔滔不绝的洪水,从而将这道高十余丈、宽十余里的巨浪硬生生从中分割开,贴着“内城”南北两边的城墙继续往西奔涌。便在浪潮经过谢贻香等人所在的这段城墙时,城外那数万黑甲军士,连同什么“飞虎神舰”、云梯车、火炮车、投石车等等,便如同尘灰之于泰山、水滴之于沧海,只在眨眼间便被巨浪一股脑卷入其中。待到潮头过尽,后方的浑浊的大水奔流不息,整个金陵“内城”之外皆已沦为一片汪洋,任凭黄豆大小的雨点不断砸落,翻卷着大片船骸和黑甲军士的尸身。
面对眼前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水,城墙上众人哪还说得出话来?无论是爬上城头死里逃生的黑甲军士,还是守城一方残余军士,都被吓得魂飞魄散,相继跪倒在地,全然忘记了片刻之前双方还在你死我活的厮杀。可想而知,今日一早从东南方向攻入金陵“外城”的一十二万叛军,此时显然还来不及攻破“内城”,伴随着“外城”东面的大段城墙炸毁、巨浪牵引的洪水涌入,自然也无法幸免。当中的什么古镇海、唐先开、辜鸿渐、纪文峰这些所谓的恒王麾下“十二天王”,连同麾下所有将士,在这等天灾、天怒、天威面前,绝无丝毫生还的可能。
如此一来,此番兵临城下的二十万恒王叛军,便果然如同得一子所言,于今日午时在这场滔天大水之下化为乌有,荡然无存!而那潮头巨浪来得快,去得也快,冲过金陵“内城”之后其势不减,又一路继续往西奔涌,将所到之处尽数淹没。待到巨浪冲着长江上游方向去得远了,震天的轰鸣声才渐渐消失,只剩暴雨持续倾泻,不停打落在水面之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贻香浑身一颤,陡然惊醒过来。只见城墙之外的金陵城四面,奔流的洪水已将二十余丈高的“内城”城墙淹没了近三分之一,兀自在暴雨中翻卷激荡。如此水势,莫说恒王那二十万叛军,即便是金陵城附近长江两岸的黎民百姓,想必也有不少在这场百年甚至千年难遇的大水中遭受了灭顶之灾。幸好得一子早有预见,将“内城”一十三道城门用铜汁封死了全部缝隙,所以水势倒没怎么漫延进来,只是在城内积起过膝深的水,其间百姓以及“皇城”、“宫城”里的文武百官乃至皇帝皇后,倒是安然无恙。
看清眼前这般局面,谢贻香不禁倒抽几口凉气,先是确认眼前这一幕并非梦境幻觉,然后才向身旁的得一子再次确认道:“这场水……当真是你弄出来的?”只见得一子眼中已恢复成了那对灰白色瞳孔,大步走到城墙边的箭垛前,得意地欣赏着自己这一杰作,没好气地回答道:“废话!”
谢贻香默然半晌,这位鬼谷传人虽已兑现承诺,果真扫清了围攻金陵的所有叛军,可是对于如今这一结局,她心中却无半分获胜的喜悦,反而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惧,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只是可惜了金陵城附近那些无辜百姓,你这场大水,只怕……只怕也害了十余万百姓的性命……”
谁知得一子听到这话,顿时哈哈一笑,笑声中满是不屑和嘲弄之意。只听他扬声说道:“十余万百姓的性命?笑话!何止是这金陵城附近,从长江入海之处的松江府开始,沿途的崇明、通州、江阴、泰州、镇江、扬州,一直到此间的金陵,这连绵六百余里的长江两岸,再算上金陵西南的滁州、太平府等地,命丧于这场大水的百姓,何止千万之数!”
谢贻香一时没听明白,脱口问道:“你说什么?”得一子又是哈哈一笑,不屑地说道:“此乃东海之水倒灌进长江,否则你以为如此壮观的大潮,却是从何而来?我是说,潮水这一路所经各地,沿岸百姓当然无法幸免,陪葬的有上千万甚至数千万人!”
这话一出,谢贻香只觉脑海中“嗡”的一声巨响,终于听懂了得一子的意思,结结巴巴地重复说道:“你……你是说这水……这水是从东海而来,顺着长江倒灌至此?那么从松江府到金陵城……不对,一直到西面的太平府,这一路长江沿岸的百姓……他们……他们……”得一子看也不看她,高昂着头望向城外暴雨中的滔滔大水,傲然说道:“兵者,凶器也。两军对阵,无论胜负,皆要付出代价!此番我挟必败之局,以一己之力篡改天地,翻转乾坤,不但令二十万恒王大军消弭于无形,更叫那个家伙的多年来的经营功亏一篑,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放眼华夏万古,便只有我一人能够办到!不过是牺牲些无用百姓,又有何妨?”
对于得一子这番说辞,谢贻香自是难以接受,直听得不住摇头。要说自古以来无论开疆拓土还是保家卫国,但凡是行正义之师,归根结底,无一不是要拯救黎民于水火,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岂有因一时胜败之争屠戮无辜百姓之理?
她越想越觉得迷茫,言思道唆使恒王谋反,此举固然大逆不道,但无论是宁义城鏖战对百姓秋毫无犯,还是江浙沿海奋勇清剿倭寇,又或者是此番大军偷袭金陵,试图以最小的代价改朝换代,细论起来,其实倒并未如何祸害百姓。
反倒是眼前这个铁石心肠的小道士,所思所虑,一举一动,全无半点仁义道德可言。看似要保江山社稷,实则却只是要和言思道争个输赢高下,为求一己之私欲,不惜引东海之水倒灌长江,从而令长江沿岸上千万甚至是数千万无辜百姓陪葬。试问如此伤天害理的手段,纵然能保全江山社稷,到头来又有什么意义?
又或者说,倘若眼前这一战,一定要牺牲数千万百姓的性命才能获胜,那么……这一战又何必要胜?便应该让他恒王进驻皇宫,登基继位、君临天下?
想到这里,谢贻香心中的是非对错已被彻底摧毁,整个人也接近奔溃。再看眼前这个身穿漆黑色道袍的得一子,此是虽是背对自己,也能猜到他脸上那副得意忘形的表情,令她心生反感的同时,更无端觉得有一股妖邪之气沛然而生。
一时间谢贻香越想越觉得不对,回想起自己和这小道士之间的点点滴滴,从蜀地初见,到墨塔重逢,再是宁义城相遇,最后一路走到今天,其间得一子的一切行事做派,岂非正是妖邪之辈?只不过因为他一直是在针对言思道行事,每每与之相反,这才显得好像是在相助于自己,从而令人误将他当做了好人?
不知不觉中,谢贻香心中思索,手中乱离已缓缓举起,尝试着要往眼前这个背对自己的小道士身上劈落;然而犹豫许久,这一刀却始终劈不下去。伴随着大雨继续浇灌,城外洪水翻卷不休,再想到数千万无辜百姓命丧于得一子惹来的这场大水之下,伴随着又是一道闪电照亮天地,谢贻香猛一咬牙,乱离终于在雷声中径直劈落!
不料谢贻香刚一发力,乱离却仿佛生出了一股奇怪的力道与她抗衡,无论如何也不肯往得一子身上劈落,就这么僵持着停顿在半空中;任凭谢贻香如何使劲,绯红色的刀身始终纹丝不动。
要说似眼前这般诡异的情况,谢贻香倒不是第一次遇见了。记得当日在宁义城缉拿那号称“人厨”的女童时,谢贻香的乱离便有过好几次不听使唤,同样也是无论她怎么发力,乱离就是不肯向那女童劈出。事后得一子听闻此事,倒是有过一番解释,说谢贻香的乱离在铸造之时曾以人血祭刀,是以存有灵性,而那女童本是妖邪之物,当时又得宁义城“天地人”三者加持其势,所以令乱离生出了畏惧,这才临阵失控,不敢向对方发起攻击。
倘若这一说法当真成立,此时乱离再次失控,说什么也不肯向得一子身上招呼,那同样的道理,眼前这个号称鬼谷传人的俊俏小道士,岂非也是货真价实的妖邪之物?谢贻香早已心乱如麻,整个人也已接近崩溃,再加上本就有为民除害的念头,当下更是将心一横,咬紧牙关用上浑身力气,一刀劈向得一子的后颈。
然则也不知是乱离刀身上随之生出的抗拒之力,还是谢贻香心中到底拿不定主意,全力劈落的这一刀,终究还是偏了几分,正中得一子身旁的城墙,刀锋径直没入砖石之中。紧接着但听“啪”的一声清响,却是谢贻香慌乱中使力不当,这柄由师父刀王亲传的宝刀,竟然当场断作两截,将上半截刀身留在了城墙砖石之中。
要知道谢贻香自从技成以来,可谓刀不离手,这柄乱离几乎已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此时刀身突然断裂,惊讶间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背对他的得一子听到身旁动静,已然转过头来。眼见谢贻香这般举止,得一子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用意,顿时脸色大变,厉声喝问道:“你要作甚?”
谢贻香本就是一时间的冲动之举,面对得一子的当面质问,顿时急得连连摇头,说道:“我……我……”下意识地往后退避。得一子直气得浑身发颤,一张脸更是抽搐得变形,抢上几步再次逼问道:“你……你要杀我?为什么?难道……难道就因为那些蝼蚁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