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无息略微回过神来,犹豫着说道:“既然先生是此道中的大行家,妾身这点微末伎俩,如何敢班门弄斧?恐怕一经施展开来,也是徒劳无功,还要教先生笑掉大牙了。”说着,她不禁微微仰头,直视言思道的双眼,言思道毫不退却,也是盯着她的双眼。
两人四目相对,默然半响。那曾无息见言思道眼中毫无惧色,分明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机关,她当即叹了口气,微一挺直了身子,拧起两道怪眉,有些失落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些机关消息之术不使也罢,这洞庭湖拜山第二道关卡的机关障碍,便算诸位通过了。”顿了一顿,她又补充说道:“妾身这便传令下去,连同后面的两道机关屏障,此番也一并作罢,尽数替三位撤掉。”
第116章 手下败将
那谢擎辉听言思道和曾无息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话,本已有些昏昏欲睡,突然听曾无息说要将三道机关障碍全部撤出,顿时惊讶万分。眼前这个老穷酸模样的乡野教书先生仅凭一席话语,便兵不血刃、无声无息地扫去了拜山途中的三道机关障碍,莫不是自己一时听错了?谢擎辉当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问道:“这……这便算过关了?”
那曾无息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恢复了些许姿态,微笑道:“好教小谢将军知晓,这机关消息之术虽是厉害,但其中的耗资也是极其巨大。一道精巧的机关,从图稿设计到制作成型,中间所耗去的人力、财力与财力,说出来只怕教你难以置信。如今既然有这位高人在场,若是妾身贸然启动机关,却被这位老先生一举看破玄机,动手将妾身的机关破坏,那只怕洞庭湖上下的所有帮众,下半个月便要勒紧腰带了。”
顿了一顿,她忍不住向言思道看了一眼,笑道:“有道是两军交战,下者斗兵,中者斗智,上者斗心。今日先生的这番言语教妾身拨云见日,茅舍顿开,在‘斗心’一事上,妾身已然输得一败涂地,又何须再行‘斗智斗兵’的下乘之举?再说即便这位先生只是虚张声势,纸上谈兵,妾身倒也认栽了。”
曾无息这番话说得极是大度,再加上她下令撤去三道机关之举,可见她也是气度非凡的豪爽之辈,想不到洞庭湖居然能收揽到这等人物,真不知那洞庭湖湖主江望才又是何等的风流人物。只见曾无息说完这话,便转向言思道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恭声问道:“妾身今日承蒙先生指点,当真是朝闻道,夕可死矣。敢问先生,和天山的墨寒山墨老先生怎么称呼?”
那言思道正深吸了一口旱烟,听到这话,忍不住“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浓烟来,满脸都是不屑的讥笑,傲然说道:“手下败将!”
那江望才所在的龙跃岛地处洞庭湖湖心,蜿蜒连绵十来里长短,恍如一条碧绿的巨龙分水而出,平躺在了湖面之上,果然是一块大好的宝地。巨舰上先竞月、谢擎辉和言思道三人举目眺望,但见岛屿北端地势转高,露出刀削斧劈般的光秃秃山壁,恰似这条”巨龙“仰天吟啸的”龙头”,再看自己所乘坐的这艘“飞虎神舰”正是往那龙头方向而去。那巨舰航速极快,不到一顿饭的功夫,那令朝廷闻风变色的龙跃岛已是近在咫尺。
先竞月自上船起便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周围的一切,此时愈发接近险地,一只右手更是虚垂腰间,离那纷别的刀柄不过尺许距离,若是有丝毫变故,他顷刻间便可拔出刀来。眼见那龙跃岛的南面却是一片茂密的花叶,大半皆是栀子花,当此早春时节,连花苞都还未来得及结出,他心中一动,不禁想起了失踪多日的谢贻香。
先竞月幼年时父母便已双双死于乱世,全凭家中仆人胡老沿街乞讨,在战火烽烟之中含辛茹苦,将他拉扯成人。待到后来天下一统,胡老这才带着他寻访到亡父的故友一代刀王,继而拜入刀王门下学艺,成为刀王的唯一传人。后来因为刀王碍不过大将军谢封轩的情面,这才又收下了谢家三小姐谢贻香作为关门弟子,先竞月也便顺理成章地成了谢贻香的师兄。
两人在刀王门下相遇那年,先竞月不过才十五岁年纪,全副心思都沉浸在刀法之中,之后他映照自己幼年时在乱世战火中洗礼出的求生之念,结合刀王“杀身成仁”的刀法精要,开创出“杀气御刀”这一前所未有的崭新境界,终于少年成名,被江湖中人誉为“十年后的天下第一人”。至于谢贻香拜入刀王门下时,不过刚满十岁年纪,几乎是不谙世事,谁知机缘巧合之下,大将军谢封轩却一眼相中了当时尚未出道的先竞月,心中甚是喜爱,于是便和胡老代为操办,替先竞月和谢贻香两人订下了婚约。
此后两人日渐亲密,相互间倒也生出了情愫,却一直恪守礼教,不曾有过丝毫越轨之举。此番谢贻香随刑捕房西行湖广公干,却陡然间失去了音讯,先竞月受谢封轩所托,连夜孤身赶来湖广,一路上先后击破洞庭门下的阻挠,这才杀入岳阳城中。到此刻中越来到这洞庭湖江望才的核心之地,他心中自然越发谨慎,不敢有丝毫大意。
就在先竞月心绪起伏间,身下的“飞虎神舰”已在龙跃岛北面那形如龙头的山壁前停靠下来。只听曾无息恭声说道:“妾身虽已传下了号令,将岛上的机关尽数撤去。但今日这拜山之礼中,还剩有三位高手和两道难题,却不在妾身的管辖之内了,还请三位好自为之。”
先竞月、谢擎辉和言思道三人当下便和曾无息作别,一同弃船登岸。那龙跃岛虽然被称之为“岛”,其实倒像一座耸立出湖面的高山。岛上东西南北四面的地势陡峭,岸边湖水极深,不见浅滩。言思道不禁沉吟道:“自古岛屿多是由湖中的泥沙堆积而成,所以四处的岸边都是入水的浅滩,似龙跃岛这般陡峭耸立于湖中,倒像是人为修建的了。却不知是何人所建,当中又有什么深意。”
先竞月和谢擎辉四大大量了一番,但见三人登岸的这岛屿北面,分明有一大块人力修葺而成的平地,上面横七竖八地密布着房屋大小的巨石,当中最小的也有车马大小,将整块平地堵得严严实实。而这些巨石相互之间,仅余一人宽的间隙可以通过,看这形貌,分明是个暗藏玄机的石阵。
眼见前方的石阵,谢擎辉端详片刻,说道:“只怕这个石阵,便是拜山的第二道难题了。却是不知所布的是何种阵势,若是我们贸然进入,只怕……”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先竞月已当先而行,大步踏入眼前这一石阵,而言思道则紧跟在他的身后。
第117章 九龙吸水
谢擎辉生怕两人有失,急忙大步跟上,走在了三人的最后。谁知刚一踏入石阵走得几步,眼前陡然变得模糊起来,整个石阵中已弥漫起了一场大雾,将三人笼罩于其中,隐隐还带着洞庭春波的气息。但见朦胧的浓雾之中,透过三人周围巨石的缝隙,依稀可见绿影晃动,显然是洞庭湖门下的弟子躲在这石阵暗处,借助这巨石和浓雾将自己的身形藏匿起来,不知有何企图。
要知道先竞月可谓是当世罕见的绝顶高手,谢擎辉一直在军中磨砺,功夫也是了得,至于言思道,更可谓是当今天下最为神秘的人。如今三人同行,在这场诡异的大雾中虽然目不见物,但心中早已知晓有人在暗中探查,却只是假装不知,不动声色从石阵中往南行进。
谢擎辉此刻已对刚认识不久的这个言思道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虽是身处险地,依然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言思道搭讪起来,哪怕是受了对方的冷嘲热讽,他也丝毫不以为意。走在最前面的先竞月听到两人对话,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一时也他不知道是否要将言思道的来历告知谢擎辉,当此情形,只得闭口不言。
只听谢擎辉又向言思道问道:“方才听先生对机关消息之术的讲解,当真令小弟大开眼界。我原以为当今世上,除了西域波斯国的名匠,就要属天山墨家的墨寒山最擅长此道,原来却是天外有天。听先生所言,莫非当今的墨家的掌门、人称天下第一机关大师的墨寒山,当真是先生的手下败将?”谢擎辉故意将这番话说得甚是响亮,自然是想借此威慑那些在暗中潜藏的人。
言思道整张脸都笼罩在烟雾中,也不知是周围的浓雾还是他喷出的旱烟,他冷冷地说道:“机关消息算得了什么?不过雕虫小计罢了,就算能学到跟墨寒山一模一样,又或者有十个墨寒山,那又有什么用?”
谢擎辉无言以对,只是尴尬一笑。言思道却是嘴不饶人,继续说道:“眼下这个世道,但凡是专攻技艺之人,任凭你的本事有多么精深高超,终究只能沦为二流人物,一辈子替他人出生入死。就好比方才那个姓曾的妇人,纵然能造出‘共驱’之术这等惊世骇俗的巨舰,此生却也只能寄居在江望才篱下,充其量不过是个看门护院之辈。老夫不过是借用了几句从墨寒山那里听来的胡话,随口唬了她几句,这不立马就将她制得服服帖帖,再不敢造次。”
谢擎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惊讶地问道:“随口唬了她几句?难不成先生方才说的那些机关消息……”言思道已哂笑道:“哪有什么一个人便可以操控的巨舰?我说的那些,这不过是依据理论的推演罢了,真要落地实现,制作成型,仅凭当世的工艺,那是决计无法办到的。就好比你明知自己的一拳只要有万斤之力,便能将对手击成肉酱,却不知当今天下根本就没人能发出万斤之力。我说的那些个机关消息之术,莫说是那姓曾的妇人,即便是墨寒山本人,穷其一生也不可能成功。”
先竞月昨夜就曾听言思道和蔷薇刺谈论起了天山的墨寒山,似乎这言思道和墨寒山之间素有渊源,此刻又听两人提及,忍不住插嘴问道:“你也是墨家的人?”
他这个“你”字自然是指言思道了,言思道嘿嘿一笑,说道:“当然不是,竞月兄未免太小瞧老夫了。一个墨家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当世三大显学儒家、释家、道家尽数放在老夫眼前,老夫也是不屑一顾……”这一路自从谢擎辉加入以来,言思道便又装模作样地刻意掩盖起自己的身份,一口一个“老夫”自居。
那言思道还要继续毒蛇下去,却听身后的谢晴晖却忽然低声喝道:“我明白了,眼前的这个石阵,布的乃是‘九龙吸水局’。”
言思道陡然住口,转过头来似乎有些惊讶地往向身后的谢擎辉,问道:“哦?莫非你识得此阵?”谢擎辉微微一笑,说道:“小弟自幼便在南宫将军帐下效力,大半时间都在漠北行军,承蒙南宫将军手下的诸位名将提点,数年来倒也识得几个阵法……”他说到这里,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疑惑,“然而这‘九龙吸水局’却是个沙场战阵,乃是用作于两军交战。对战中只要将兵马布成此阵,纵然对方有千军万马,若是不识此阵,一入阵中顿时目不见物,继而迷失方向,最后只能任人屠宰。想不到江望才居然在他龙跃岛上也设下了此阵,还以这些巨石代替沙场中布阵的兵马,所以我一时才没能认出此阵。”
言思道点了点头,说道:“要知道那江望才好歹是昔日逐鹿中原的义军,自然不同于寻常的绿林草莽,会布几个战阵倒也不奇怪。令我惊讶确实小谢将军居然识得此阵,那事情便好办得多了,哈哈!”他越说越是高兴,到最后竟然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仿佛因为谢擎辉识得这“九龙吸水局”,以致心中甚是欢喜。
谢擎辉见言思道这般神情,一时摸不着头脑。眼下他既已认出这石阵的来历,自然便有破解之法。当下谢擎辉提高声音说道:“竞月,可要换我来开路?”走在最前面的先竞月却是头也不回,淡淡地说道:“没有阵法能困住我。”
谢擎辉微微一怔,随即醒悟,笑道:“是了,你本就是这天下间所有阵法的克星。”说着,他又忍不住向前面的言思道解释道:“先生可能不知,这天下间的阵法虽是死物,作用却只有一个,那便是为了杀人。每一个阵法都曾杀伤过成百上千条性命,是以当中汇集的杀气极重。恰巧竞月一身功夫的精要,便在于这‘杀气’二字,周围的杀气愈重,他反而愈是得心应手。所以如今他只需将自身的杀气与这‘九龙吸水局’的杀气相互交融,立刻就能将阵法中暗藏的凶险探查清楚,从而摸清此阵的虚实强弱,找到破绽所在。”
言思道点了点头,笑道:“不错,不错。老夫早就知道你们两人都是江湖上的少年英雄,区区一个破石阵,自然难不倒你们。只不过……”他说到这里,不禁稍微压低自己的话音,低声说道:“只不过老夫如今想知道的,却是隐藏在这‘九龙吸水局’幕后的东西。”
第118章 设伏取命
要知道先竞月、谢擎辉和言思道三人乃是从这龙跃岛的北面登岸,继而闯入这“九龙吸水局”的石阵中。三人入阵后便由先竞月带头,一直往南面行进,正是通往龙跃岛中心的方向所在。
如今这“九龙吸水局”内虽是浓雾密布,令人五指难辨,先竞月却如同是在自己家中一般熟悉,时而左行数步,时而右走几尺,挥洒自如地穿梭于其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三人便觉眼前一暗,仿佛是夜幕陡然降临,将原本一片明媚的大地给掩盖了起来。
走在最后的谢擎辉忍不住“咦”了一声,此时分明才刚过辰时不久,本当是晴空万里,如何忽然就变得暗淡下来了,莫非是那传说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狗食日?他正惊异间,只听言思道淡淡地说道:“小谢将军不必惊讶,你可还记得,方才我们是在这龙跃岛北端弃船登岸的?”方才他听说谢擎辉居然识得这“九龙吸水局”,竟是莫名的高兴,对谢擎辉的态度也是大为改观,所以称呼了声“小谢将军”。
谢擎辉略一思索,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洞庭湖上的龙跃岛本就形如一条出水巨龙,自南向北连绵十余里,而众人上岸之处岛屿的北端,其间山势犹如刀削斧劈,尽是裸露的岩石,正是龙跃岛这条“巨龙”的“龙头”所在。方才在那曾无息的“飞虎神舰”上,谢擎辉看得清楚,之所以说这龙跃岛的北端是“巨龙”的“龙头”所在,却是此处那光秃秃的山壁向内凹陷进去了一大片,形成倒斜面的走势,就仿佛是一个极大的洞穴,以至于天光难入。如今三人的眼前突然变暗,多半是因为他们在石阵中往南行走,终于走入了这片凹陷的山壁下,阳光便被头顶上凸出的山壁遮挡起来,这才仿佛是突然天黑了一般。
只听前面领头的先竞月说道:“再行十步,便可出阵。”谢擎辉在这石阵的浓雾中早已觉得头晕脑胀,听了这话,顿时松了口气。言思道却有些犹豫,试探着说道:“依老夫看来,前方只怕有诈,不如……”他心中虽有疑虑,片刻间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先竞月动作极快,言思道话音未落,他的人已大步踏上前去,嘴里淡淡地回了句:“无妨。”
言思道和谢擎辉只得紧跟在先竞月身后,快速奔行出几步,但觉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顿时神清气爽,原本笼罩在身边的迷雾已然消失不见。三人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但见前方只有冰冷的岩石,四下寸草不生,一片向内凹陷的山壁耸立眼前,将当头洒落的阳光尽数遮挡开去,泛起阵阵潮湿的阴冷;而眼前这一片向内凹陷的山壁,将整个山势变作一个倒斜面的走势,左右一直延伸到龙跃岛东西两端的洞庭湖边,竟是将整个龙跃岛由此隔断。再看这一大片光秃秃的山壁,都是刀削斧劈般的岩面,也不见上面有什么道路或者洞穴,分明是一道绝壁,一条死路。
谢擎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里必定就是方才在巨舰上所见的那“龙头”所在了。他不禁皱眉说道:“方才我们闯过的‘九龙吸水局’,若是这洞庭湖拜山的第二道难题,那眼前的这条绝路,又是什么意思?”说着,他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那石阵,但见那石阵中的依然浓雾弥漫,凝聚不散,犹如一道雾墙横拦在了三人身后,就连那些布阵的巨石都看不清楚。
当此情形,可谓是进退两难了。所幸三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逢此诡异的局面,惊讶之间倒也并不慌乱。言思道当即冷笑一声,仰头眯起双眼,细细打量起了身前这一大片山壁,就在头顶凸起的山壁阴影下,依稀可见那山壁高处不知用什么兵刃划出了四个大字,写道:“登峰造极”。
言思道正待寻思这四个字的意思,身旁的先竞月忽然提气说道:“后面的朋友,请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