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刀”万如松正气不打一处来,听到这话当即陡然抬手,狠狠地掴了田若石一耳光,大声喝道:“就凭你,也配问他的名字?”
待到这松萃楼中的客人一个不剩,三楼雅间门口的那道天青色锦帘才缓缓拉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头发乱蓬蓬头的中年男子来,想必就是方才说话的“陆爷”了。眼见酒楼里终于清静,他这才缓缓地吐出一口闷气,伸手抚摸着腰间那一把镶满珠玉的长刀。
除了这中年男子,那雅间里此刻分明还坐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老者。那小女孩不过十来岁年纪,白衣及地,黑发披散,模样甚是诡异;而那老者浑身笼罩在一团迷雾当中,仿佛从来就没人看清楚过他的形貌,之所以说他是个老者,也不是因为看见了他的模样,而是他给旁人带来的一种感觉。
此刻这老者已抬起头来,望向刚走出雅间那中年男子的背影,嘴里缓缓问道:“今日之战,你有几成把握?”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回过头来看向发问的老者,却毕竟看不清这老者的样子,不禁缓缓叹了口气,当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一成把握都没有。”
雅间里那神秘老者似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那先竞月师承一代刀王,更号称是‘十年后天下第一人’。要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可能会取错,但一个人的外号,却终究不会被叫错。就连那太元观的希夷真人,据说前年也败在了这先竞月的刀下,如今要你和他交手,确然是为难你了。嘿嘿,只怕当今天下,能胜过这先竞月的人,数来数去还真没几个。”
中年汉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反问道:“连金先生你也胜他不了?”
被他称为“金先生”的老者似乎在迷雾中摇了摇头。过了半响,他才缓缓说道:“如今湖广的局势已是一触即发,洞庭湖上的龙跃岛,更是山雨欲来,到了危急存亡之际。当此时刻,身为朝廷都尉府统办的先竞月,居然根本不顾朝廷与洞庭湖之间千钧一发的微妙,就这般一路闯入岳阳城,还相继杀死了洞庭门下二十三个人。这对当下的局势,无疑是火上浇油。”
说到这里,老者不禁伸出手来,抚摸着坐在他身旁的那个小女孩,又继续对那中年男子说道:“然而这先竞月毕竟是朝廷的人,一身本事倒也不小,我们且不可大意,让他将我们多年的经营付诸于流水。再者你既然身居洞庭湖要职,似先竞月这般闯关杀人,你倒也不能坐视不理。你只需记得一句话,那便是‘凡事点到即可,力不能及,也就不必勉强’。”
那中年男子似乎没听懂老者的意思,不解地问道:“金先生的意思是?”
老者一边抚摸着身旁小女孩的头顶,一边柔声说道:“路爷身为洞庭湖的‘二虎’之一,又和本教合作多年,我岂会当真让你与那先竞月作生死决战?稍后的交战,你只需做足场面功夫即可,莫要引起他人对你这洞庭湖‘二虎’身份的怀疑。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和心儿了。”顿了一顿,老者又曼声吟道:“神火不灭,江山焚裂!无论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挡本教复兴。我即便不能在武功上胜过那先竞月,但却足以杀死他。”
身旁的小女孩任由自己的头顶被那老者抚摸着,脸上顿时露出一脸诡异的笑容。
第96章 应约前来
唐老板叼着他那支纯金打造的金龙烟杆,大步踏进自家的松萃楼里。眼见酒楼中桌椅翻倒,杯盘狼藉,居然没有一个宾客,他似乎早已见惯,倒也不以为意。
当下唐老板反而大笑起来,转过头来,对自己身后的两人说道:“两位请看,这便是松萃楼了,乃是小弟安身立命的场所,家里二十几口人都要靠它养活。然而此间的生意却是这般凄凉,动不动就要被人砸场子。嘿嘿,但愿如萧先生所承诺的,三日之后陆小侯爷便可归还我那笔银子,否则小弟一家老小,只怕真要喝西北风了。”
昨日在陆小侯爷的净湖侯府内,这唐老板一时兴起,曾脱口承诺不再讨要这笔银子,却被那化名“萧先生”的言思道阻止,一口承诺三日之后归还。是以他此刻旧事重提,生怕对方忘记了这一约定。
跟在他身后的先竞月自然不会答话,只是面无表情地踏入酒楼之中。话说十日之前,自己的师妹谢贻香曾跟随刑捕房总捕头庄浩明同行,前来湖广这一带公干,不料这一去却如同泥入大海,至今还有没回音。试想那庄浩明是何等老辣之人,又恰逢湖广与朝廷的局势正值微妙间,无论如何,也该与京城取得联络,时刻反馈自己的行踪。然而如今似这般的毫无音讯,可想而知,必定是出了极大的意外。
而先竞月此番前来湖广,则是受了大将军谢封轩所托,也便是谢贻香的父亲。除了前来湖广的岳阳寻访刑捕房一行人的下落,另外还有一桩棘手的案件,需要找到谢贻香和自己同去,西行入川。却不料这一路前来,先竞月沿途相继受到洞庭湖门下的阻拦,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入岳阳地界。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得一路闯关杀将,先后杀死了二十几名洞庭湖派来阻截的高手,这才能进到岳阳城中,却也因此和洞庭湖结下了极大的梁子。
直到昨日去往净湖侯府,之后又经过陆小侯爷亲自出面,替双方从中调解,洞庭湖那边才有人正式出面,和先竞月划下道来,约定要在这松萃楼中以武会友,了解双方的这段仇怨。而在这期间,先竞月机缘巧合之下,竟然鬼使神差地遇见了言思道,两人本是势不两立,却因惺惺相惜之下,居然达成共识,要携手合作,一同解开湖广的这场弥天大祸。
如今那同行而来的言思道,又黏起三缕假长须,扮作了之前的教书先生模样,活脱脱的一副老穷酸嘴脸。耳听前面的唐老板发牢骚,他忍不住调侃道:“唐老板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你如何喝得了西北风?有道是闷声方可发大财,你这松萃楼的名头虽响,却是全岳阳城尽知。如此看来,你当然不止这一处产业了,若是唐老板一时记不清,可要老夫替你查上一查?”他如今扮回这老穷酸的模样,在外人面前,又一口一个老夫地自称起来。
那唐老板听他这么说,分明是要查自家生意的老底,不禁脸上一红,连忙说道:“这……这不过是小弟的一句戏言,老兄何必较真……小弟除了这间松萃楼之外,的确还有些其它的产业,却远不能和这松萃楼相提并论,更是入不了老兄的法眼。”
言思道当即哈哈大笑道:“唐老板说老夫较真,你这不也较真了?老夫也是一句戏言罢了,试问如今正是阳春三月的好风光,这岳阳城里刮来的风,自然是由东南方向而来的路湖风了,却哪里有西北风给你喝?”这话说完,两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先竞月并不理会他们两人,谈笑之间,三人已上得这松萃楼的三楼来。刚一踏足这三楼地上的楼板,先竞月那双灿若星汉的眼睛,便立刻锁定住那遮掩着天青色锦帘的雅间。
在那雅间之中,隐藏在那锦帘之后,必定就是今日约占自己的洞庭湖高手。先竞月甚至不用以内力感应,单凭眼睛耳朵,都可以感觉到从雅间里迎面扑来的一股杀气。当下他沉声问道:“约我来此,是洞庭湖哪位?”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男子低沉的声音不答反问,说道:“竞月公子?”
先竞月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撩起了他那一身崭新白衣的下摆,右手拇指和中指扣起,轻轻在腰间那柄漆黑的纷别上一弹,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那低沉的声音随即说道:“果然是‘江南一刀’。在下便是洞庭湖‘虎行天下’路呈豪,添为洞庭湖三当家,今日约阁下前来,便是要为我洞庭门下的二十三条人命讨个说话。”
要知道这洞庭湖江望才手下,有“一凤二虎三才四鱼”名扬四海。所谓的“一凤”乃是洞庭湖军师方东凤,素来神秘莫测,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而所谓的“二虎”便是“虎啸风生”郑千金和这‘虎行天下’路呈豪,这两人倒不同于那方东凤军师的闲职,郑千金仅次于江望才之下,是洞庭湖的二当家,路呈豪是三当家。此刻听这声音低沉的中年男子回答,原来今日代洞庭湖约战先竞月的,竟是洞庭湖的三当家路呈豪。
身旁的言思道心念急转,他早就知道今日约战先竞月的人自然是洞庭湖门下的高手,却没想到是这‘虎行天下’路呈豪,不禁暗自奇怪。那唐老板听说是洞庭湖的三当家大驾光临松萃楼,也不由地暗自心惊,连忙说道:“有劳路爷亲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哈哈,小弟在这岳阳一带做买卖,也算有点小名气,道上的朋友们知道小弟向来厚道,从不缺斤少两,所以常请我做中间调解之人。今日洞庭湖在这松萃楼上约战竞月公子,小弟身为此间的掌柜,不得不来露个脸,却是不敢偏向哪一方。”
唐老板这话自然是摆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既然在这岳阳城里做生意,说什么也不敢开罪了洞庭湖的江望才。当下言思道也想和这路呈豪寒暄几句,却听先竞月已冷冷问道:“是你出来,还是我进来?”
那路呈豪虽和众人说了几句话,却至今还未现身相见,听他那低哑的话语音虽然飘忽不定,但杀气分明是从这天青色锦帘后的雅间里传出,所以先竞月才有此一说。既然对方是代洞庭湖向自己约战的,最终还是要在手下见真章,此刻也就不必多说废话,直接面对面便是。
谁知他这话刚一出口,那言思道还不觉得怎样,先竞月和唐老板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齐齐抬头,举目向头顶上望去。
只见那屋顶下的横梁之上,此刻分明有个头发乱蓬蓬的中年男子,兀自抱着一柄镶满珠玉长刀坐上面,形貌甚是悠闲。唐老板倒是认得这人,正是那号称洞庭湖二虎之一的“虎行天下”路呈豪。
先竞月见者路呈豪居然出现在了横梁上,脸上不禁微微抽搐起来。他陡然拔出腰间的纷别,乌光一闪而过,雅间门口挂着的那张天青色锦帘随之隔空破裂开来。再看那雅间里面,根本就是空无一人,心里顿时一片冰凉。
第97章 化气留形
只见横梁上的路呈豪忍不住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想不到路某的这点微末的道行,居然能瞒过鼎鼎大名的竞月公子,真是荣幸之至。”
先竞月已定下神来,平静地说道:“化气留形?倒也难得。”话虽如此,但他的脸色已变作了一篇惨白。
言思道见先竞月这般模样,有些莫名其妙,喃喃说道:“留什么气?”身旁的唐老板也是一脸惊愕,解释说道:“兄台有所不知,路爷方才露的这一手,正是传说中‘化气留形’的功夫,着实厉害得紧。乃是以内力将自己的杀气化为有质之物,凝固在小店的雅间中,这才教我们产生了错觉,以为路爷是在雅间里面。然而相比起来,我们从上楼到现在,一直都没发现横梁上的路爷,要不是此刻他故意露出气息,只怕我们还蒙在鼓里。他这份深藏不露的隐匿功夫,却更是难得了。”
要知道唐老板所言确是实情,甚至还是照顾先竞月的面子,这才说得比较轻松。自从三人上到三楼以来,先竞月就已被雅间里的杀气所误导,再加上对方那摸不清方位的话语声,便以为这路呈豪是在雅间里严阵以待,却不料竟是隐藏在了头顶的房梁上。对于先竞月这等绝顶高手而言,这可谓是输了一招,倘若头顶上的路呈豪不是故意露出气息让众人发现,而是突然出手偷袭,纵然未必能够一举击杀先竞月,却也能让他手足无措,处于被动之地。
言思道是何等聪颖之人?当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当即哂笑道:“化气留形,这有什么难的?老夫若是去那屋子里放上几个臭屁,再像猴子一样窜到屋顶上躲起来,你一闻味屁味,自然也会以为老夫是躲在屋里,轻轻松松把你骗过。”
他这话说得甚是粗俗,横梁上的路呈豪不禁脸色一变,冷冷问道:“尊驾是什么人?”
言思道反应奇快,一见路呈豪盯向自己,脚下一动,已缩到了先竞月身后,嘴里兀自嘀咕道:“老夫姓萧,平生饱肚圣贤之书,便是为了专门教训那些个水匪。”
旁边的唐老板连忙开口圆场,说道:“路爷切莫怪罪,我这位老兄最是喜欢胡说八道,乱开玩笑,却不是我们江湖中人。其实说到底大家不过是一时的误会,这才结下了些许小梁子。如今小弟特意借出小店,可不是为了让大家火上浇油,若是几位能给小弟一个面子,不如就让小弟做一次和事老……”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先竞月忽然对横梁上的路呈豪问道:“你也懂刀?”
这话问得极是冰冷,依稀又恢复了‘十年后天下第一人’那俾睨天下的傲气。唐老板听先竞月这一问,心里暗叫不妙,只得长叹一声,再不言语。
横梁上的路呈豪神色一凛,不禁抱紧了手中那柄镶满珠玉长刀,缓缓回答道:“谈不上懂,只不过能用罢了。不知竞月公子,可配得上这个‘懂’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