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心里的确动了一下,如果搞徐阶,引发的震撼效果比搞杨一清更强。但如今内阁的四位大学士,夏言、严嵩、杨一清的态度立场十分鲜明,唯有徐阶至今态度微妙,是个墙头草,而且并不反对自己的修桥计划,甚至某种程度上还在暗通款曲,搞他的话不免有少许亲者痛仇者快的意思。
怎么搞杨一清,黎大隐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杨一清比较难搞,而不是不想搞——杨一清反对修桥,这是整个应天都知道的。
于是,赵然向他提出一个思路。
赵然问他:“杨一清是不是景王的人?”
黎大隐点头:“那当然……致然你说奇不奇怪,严嵩和景王搞到一起,我觉得很正常,可杨一清这样的人也凑上去,你说他图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赵然也同样想不明白,换做以前还情有可原,可皇帝能修行之后,太子的意义,已经不在于京城了。不能说太子需要等待七八十年才能继承大宝,所以就没有了阿附的价值,太子就是太子,对朝野的震慑力始终摆在那里,尤其对于中下级官吏来说,依旧是天,唯一不用鸟太子的,是朝中重臣,包括六部侍郎以上、九卿,直至内阁诸相。
从这个角度来说,裕王府上剩下的“裕王党”越来越少也就能够理解了,不是因为裕王争储失败,而是因为裕王、景王这一代的皇子,对本朝的重臣们来说,阿附的价值减了很多。
如果要论起太子自身的权势,其实并不在京中,而是在北直隶,立储之后,按惯例一年之内,太子将赴北直隶坐镇,总督三边和辽东军务。
赵然也不懂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暂时可以抛开不管,谁管你为什么?只要你站在我们的对面,成了我们施政的绊脚石,那就只能想办法一脚把你踢开了。
所以赵然道:“既然杨一清和景王是一伙儿的……”
刚说到这里,黎大隐收到了一张飞符,他向赵然道:“我家彭师弟来了消息,皇帝正式下诏了,景王为太子,以后没有景王了。”
赵然把典造房的人叫过来:“皇帝立储的诏书下了,邸报收到了么?”
典造道:“还没收到,立储了?”
赵然又把他赶了出去:“收到邸报拿进来。”
黎大隐道:“致然接着说。”
赵然道:“我的意思是,把通达赌坊的事情栽到杨一清头上,你说行不行?”
黎大隐怔了怔,继而捧腹:“致然这招高明啊,杨一清百口难辩!”
他们两个手上捏着通达赌坊查封后的大量材料,在里面随便挑出来一些写成故事,就能让杨一清的名声彻底毁了。如杨一清这种内阁重臣,但凡和开赌坊联系上,基本上就可以宣告他的仕途走到了尽头。
杨一清如果辩解说这是诬陷,那也好办,大家就深入挖掘一下,通达赌坊到底是谁开的,你和太子两个不是一伙的吗?那你们自己商量,总得有一个人出来顶锅吧?是你顶锅还是太子顶锅,你们自己选一个。
有些事情,勋贵可以做,内阁重臣就不可以,景王勉强可以做,身为太子就绝对不可以!
赵然笑了笑:“你觉得杨一清愿意顶锅吗?”
黎大隐道:“致然这是逼着杨一清和太子分道扬镳啊。”
赵然问:“如果最后把太子搞下来,陈天师会不会生气?”
黎大隐有些吃惊,又觉得搞太子似乎也很不错,何况太子还在修行球彩票上捞钱,和他们两个有过直接冲突。但赵然问的也对,如果搞了太子,自家老师会不会生气?因此便有些犹豫,在屋中来回踱步,仔细权衡。
过了半晌,黎大隐一拍大腿,恶狠狠道:“干了!”
赵然好奇:“老黎不用请陈天师示下么?”
黎大隐嘿嘿道:“没必要吧。咱们搞的是杨一清,我老师不会管的,太子要是不聪明,自己往坑里跳,那就不是咱们的事了。”
赵然挑了大拇指:“老黎,这番道理无懈可击!”
说搞就搞,当时查封通达赌坊的那些东西都在,从香炉轩直接拉到玄坛宫来,由蒋致标和张居正领头,一帮《皇城内外》的笔杆子们彻夜不眠,再次关在高功房中搞起了杨一清的黑材料。
两天之后,高功房中的复写法台启动,在黎大隐两个师侄的操作下,复写法台一张一张飞快的吐出《皇城内外》的六月首周期刊纸页,由一批杂工师傅飞快的装订起来,一堆堆送到侧门处,交给早已聚集等候于此的几十个贫苦家的少年,立刻发往大街小巷。
《惊天丑闻:新任东阁大学士被爆出重大污点!》——这篇文章讲述的是《皇城内外》编辑部收到实名举报,说是东阁大学士杨一清涉嫌经营赌坊。文章说,按照举报者的说法,通达赌坊为杨一清投资经营,在修行球彩票一事上敛财无数,其后被元福宫查封。文章表示,《皇城内外》将就此情况进行跟踪报道,并力争查证虚实,请读者关注后续进展。
《是敛财还是赌徒,亦或兼而有之?》这篇文章主要是对杨一清开设赌坊原因的探究,当然,文章也反复强调,事件并没有最终查实,但后文中的各种猜测,却分析得头头是道,令人一看而“恍然大悟”。
之后还有几篇大篇幅的文章,包括《通达赌坊做了什么竟被查封?》、《由通达赌坊被封说起,再谈修行球彩票。》等等,对通达赌坊的背景、历史都做了推测性的报道。
这一期《皇城内外》一经发出,立时火遍京城。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杨一清
内阁的常设之处位于文渊阁,杨一清天不亮就进了文渊阁,一天忙碌下来,批阅了大量奏折。首辅夏言“告病乞骸骨”之后,奏折的分配权便交到了严嵩手上,严嵩将大量重要事务送到杨一清的房中,由杨一清票拟意见,夹在奏折上,送呈内廷。
入阁已经近月,杨一清越来越为自己手上这支笔而着迷,简简单单一支笔,天下大事由此掌控,无怪乎那么多人打破头皮要往这里挤,个中滋味,简直难以描述。
但杨一清也在不停提醒着自己,切莫沉迷于权位之中,必须本着最有利于大明、最不偏不倚的立场处置事务。票拟时需要仔细斟酌用词,勿使一字一句产生歧义、造成偏差。
在这些堆积如山的奏折中,尤其最让他关注的,莫过于北地。
任职礼部之前,杨一清在陕西督办马政,马政在陕西属于军事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也因此而得以接触三边军镇。为了抵挡北元骑兵的南扰,杨一清殚精竭虑,为三边总督刘大夏的北地方略出谋划策。几年中,弹劾总兵郑宏贪渎、截留削减镇守太监用度、为三边将士补饷、筹资重修堡寨,令北地军务为之大振,他本人也由此而为刘大夏竭力保奏,升右副都御史,晋礼部侍郎,乃至加尚书衔,后来居上,将本部尚书毛阶、户部尚书甘书同挤到身后,成为天下瞩目的内阁辅臣。
也正是这段始终无法忘怀的经历,令他每日里魂牵梦绕的都是边地号角,心里记挂的全是堡寨连营。严嵩知道他的心思,只要是北地发来的奏折,尽数转给他票拟,让他短短时间便对三边形势重新了若指掌。
忙了一天,杨一清和严嵩、徐阶告辞,回到府上,还没坐定,最为倚重的幕宾就找了过来,将《皇城内外》递了过来:“东主请看。”
杨一清看罢,顿时头皮炸裂,拍案而起:“《皇城内外》竟敢信口开河,污蔑朝廷重臣,真是岂有此理!拿我的片子,你去应天府汪宗伊……不,直接去刑部方尚书府上,问问他,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那幕宾问:“东主打算让方尚书如何处置?”
“让他……”杨一清为之语塞。愤怒归愤怒,他却尚未失了理智。《皇城内外》是道门的刊物,谁都知道,创办者黎大隐,掌舵的是赵致然,这样一份刊物,你让刑部怎么管?道门的确将庶政还给了朝廷,但也没有说朝廷就能主动去找道门的茬。
“莫非道门就能造谣中伤内阁辅臣吗?这不是干政是什么?我要去元福宫,请陈天师出来管管!”
“东主稍待。这些文章,我已经琢磨很久了,初看时,和东主也一样,着实愤怒。但后来仔细斟酌,人家是以通达赌坊事件起的头,通达赌坊涉嫌以修行球胜负开盘,违了元福宫去年一而再再而三所下的规矩,论起来,玄坛宫倒也勉强能管……”
“那要照你这么说,《皇城内外》污我清白,我还只能干受着?若不尽快刹住这股风潮,用不了两天,弹章就能把我淹了,我也就只能如夏言那般告病请辞了!不行,我要去元福宫找陈天师,和黎大隐、赵致然对质,让陈天师管!陈天师不管,我就去总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