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等时机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将张泽扶起:“张庙祝这话说的,不必如此,我赵致然也不是睚眦必报的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呢?”
张泽不停点头:“都管宽宏大量,张泽感佩之至。”
赵然一指书房中自己布置的茶桌和茶椅子,和颜悦色道:“来,张庙祝请坐……”
张泽被他拉着坐了过去,只听赵然问:“你刚才说,董致坤一条道走到黑,这是何意啊?”
张泽忙道:“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说的,说是君山庙收留了当年川东一带凶名卓著的邛崃三丑后人,想要以此拿捏都管。我听说之后,跟他分辨了几句,让他不要再跟都管做对,可他却执意不听,反倒疑心我和都管勾结……跟都管有联系。此人,为人实在不堪,我当年瞎了眼了,竟会跟此人搅在一处……”
赵然心道,你也不算眼瞎啊,跟了董致坤,短短几年工夫就爬到了无极院八大执事一级的龙山庙祝,若非我升了都管,此刻你我二人还平级呢!
看来董致坤是知道封大郎在君山了,不过用意恐怕和张泽的想法不同,当年董致坤买通邛崃三丑,专门跟君山作对,事后又找人灭口,要把封大郎杀掉,他哪里是以此拿捏自己,恐怕是为了自保,想要尽快找到封大郎的下落,也好灭口。
只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而且就算找到封大郎,把封大郎灭了口,那也没什么大用——自己屁股下全是屎,一张纸够擦吗?
等张泽说完,赵然舒了口气,董致坤的这点小伎俩当真是不足挂齿,已经到了挣扎求存的地步了,浑没有当日召开叶雪关大议事时,在公文上动手脚的那副咄咄逼人的攻击性,说明已经川驴技穷矣。
赵然心里的不安终于放下,对张泽的回话比较满意,于是亲手煮茶,为张泽斟杯:“张庙祝,请用茶。”
张泽受宠若惊,连忙端起茶杯,也不顾刚刚泡出来的茶水滚烫,往嘴里一送,烫得直咧嘴,还不敢吐出来。
赵然虽说只比张泽的级别高半格,但在张泽心里,已经如神人一般的存在。抛开修士的身份不谈,连续两次公推出手,一次将宋致元扶上马,一次将杜腾会拉上座,尤其是在叶雪关公推时的表现,令当时场上的张泽受到极大的震撼。
当着全省道士们的面,一个小小庙祝硬怼一位府宫监院,在景致摩即将迈入大明道门高道的行列时,生生在最后一步上把他拽了下来,这是何等惊人之举!
这才是人生啊,张泽当时觉得,自己这三十年真是白活了。别看自己也是个庙祝,但和人家这个庙祝比起来,简直不在一个层面上!
赵然呵呵笑着道:“张庙祝慢慢喝,别着急,这茶叶不错,产自君度山中,还不为外人所知,回去时张庙祝带两斤走。”
一句话,令张泽顿时感动莫名,咬了咬牙,再次爆料:“都管,我还有下情回禀。”
“哦,你说。”
“前日夜里,蒋致恒带着几个方堂巡查,到了我龙山庙,但一应事务,都不让我插嘴,也不告诉我要做什么。只是专门要了一个小院,将我庙中的道士们赶了出来,不准进去。不知道这件事对都管有没有用……”
赵然立刻动容,问:“他们几个人?带着什么去的?有没有带了陌生人?”
张泽道:“连蒋致恒在内,共有五个,赶着辆大车来的,车上装了一个大箱子,却不见有旁人。这两天吃食都是他们出来取,不让人送进去。我问了一下,蒋致恒根本不告诉我,反倒差点与我翻脸。”
“他们现在还在龙山庙吗?”
“在的……至少我过来之前还在,我从龙山庙骑了快马,用了四个多时辰。”
赵然拍了拍张泽的肩:“此事很重要,记你一功!”
张泽顿时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轻了。
赵然连忙把外头的曲凤和唤来:“速去找关道长和鲁道长,就说有急事要办。”
不多时,关二和鲁进赶了进来:“见过庙祝,不知庙祝有什么吩咐。”一见室内坐着的张泽,关二脸色都变了:“这厮……”
赵然道:“不是多话的时候,以后再解释。你们二人速速点选好手,马上赶到龙山庙去,蒋致恒带了四个咱们无极院的方堂巡查,此刻就在龙山庙,宋雄很有可能在他们手上。不管用什么办法,把他们都给我弄过来!”
第三十一章 龙山庙
关二和鲁进接命之后,便去了君度山中的猎寨,点了张五、蒋竹子等十多名好手,各自骑上君山庙配备的马匹,在龙山庙祝张泽的指引下,向着龙山庙方向连夜赶去。
龙山庙,无极院方主蒋致恒正在睡梦之中,忽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不得不披好衣服,起身开门。
一看,却是自己手下的心腹,江湖上人送外号月影道人的,此人并非修士,和鲁进一样,为无极院方堂搜罗的武林客。“月影”说的是他轻功卓著,善于藏匿,喜好夜晚出没,与人过招如月影随行,甩脱不得。
“何事?”蒋致恒问。
月影道:“方主,我刚从山上回来,董监院又催问了。”
蒋致恒一阵烦躁:“这才两天,监院怎么那么着急?姓宋的又不开口,这却如何是好?”
月影道:“董监院说,明天如果还找不到封大郎,咱们所有人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蒋致恒叹了口气:“既如此,把弟兄们都叫起来,今晚连夜突审!”
月影忙去布置,蒋致恒在小院中来回走了不知几圈,见那处厢房中已经准备妥当,便背着手进去。
开碑手宋雄手脚都被浸湿了的牛筋捆着,绑缚在一张桌子边,赤着上身,脸上、肩上、胸口上、背上都是血瘀青痕,见蒋致恒进来,怒目相视。
蒋致恒是经堂道童出身,本身并不会武功,但他掌管这一摊事务好多年,却让他历练出了一幅狠性子。
此刻见宋雄对他怒目相向,冷笑一声,下巴一抬,示意手下上刑。
方堂之中用的刑具和手段都是从县衙中学来的那一套,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就是这套法子,却经过了千百年锤炼,端的是让人痛不欲生。
月影取出一幅手夹,上去就是一阵狞笑,将宋雄的十指套了进去,幽幽道:“姓宋的,前两天敬你是条好汉,实在舍不得动用大刑。可今夜不一样了,你若再不说,便只能先废了这双手,你可别怨我。唉,开碑手,江湖上好大的名气,几十年的苦功,你自家舍得么?我可当真舍不得……”
宋雄大笑:“有种就弄死爷爷,爷爷是君山庙在籍的火工居士,你们看看谁能讨得了好!你们今日这般对我,将来自有我家庙祝找尔等算账,爷爷要是怕了你们这帮孙子,我宋雄的宋字从今往后倒过来写!”
蒋致恒微笑道:“说实话,你们家庙祝很了不起,我很怕,但怕又能怎么样呢?不撬开你的嘴,不问出封大郎的藏身之处,贫道一样得死,既然贫道讨不了好,那不如先让你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雄道:“好啊,我这个小小的火工居士,能拉着你这位大大的方堂方主一起死,死得其所!乐意之至!”
蒋致恒点点头:“那就试试吧,死之前,看看你的嘴硬,还是我这刑具硬!”
月影得了蒋致恒的授意,拉着手夹两头的绳索向外一拉,宋雄顿时疼的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死命咬着嘴唇,不想发出示弱的声音。但奈何十指连心,实在疼得熬不住,最终还是喊了出来:“啊呀……操你姓蒋的十八代祖宗……唔……你不得好死……”
手夹连上两回,宋雄的双手十指几乎都变形了,眼泪鼻涕都忍不住往下流,汗水更是在地上聚了一摊,却咬牙坚持着一句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