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也不知改如何张口,只是抱着大扫帚,讪讪道:“庙祝……”
赵然一笑,问:“我似乎记得,你们做火居快有十年了吧?”
焦坦叹了口气,道:“一晃眼就是九年了,明年就该下山回乡了。”
周怀也道:“我比焦师兄晚两个月。”
赵然问:“辞归后有何打算?”
两人眼神中都透出些许迷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默片刻,一个道:“回家温书……”
另一个道:“回家,随家中长辈经商……”
道门十方丛林中,火工居士们绝大部分是没有机会受牒的,十年期满,为家族的平安富贵做出奉献之后,他们只能选择回乡。
这些人都不是家中的嫡长子,甚至大部分都是庶子出身,在这十年中,懂得钻营的、混得好一点的,交游广阔、手面通天,回去后自是受族中倚重;次一等的,能积攒些家底银子,道门也支持他们另立门户分家而过;碌碌无为者,除了为自己混上一张护身符之外,通常斱会感到迷茫和不适。
焦坦和周怀便属于最后一种情况,对自己未来人生定位的不确定,导致了他们的不知所措。便如当年西真武宫的火工居士林双文一样,回家后虽然不缺吃穿,但仍旧来到君山投奔赵然。
赵然因道:“我在君山的情况你们大概也知道,比当年开创之时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我入无极院时,颇受两位老兄的关照,如今算是有了点能力,可以略尽些心意。”
这二位立刻凝神倾听,尽显期盼之色。
“我有两个建议,其一,你们继续在无极院做满十年,辞归后返乡,想要做官的,温书考试,保你一个县试、府试没问题,再往后,我也无能为力。或者想购田置地成家的,想做营生买卖的,我也想办法与你们周旋出来……”
“第二个选择呢?”
“其二,不想离开道门的,先去典造房请辞,虽说当年签的是十年的契,但提前一、二年不算什么事,我知道每年无极院都有人排队等着火工居士的名额,你们这是在给旁人让路,典造房高兴还来不及呢。请辞之后,到君山来找我,但只能继续当火居,过个几年再想办法受牒。”
听完之后,这二人犹豫了好一阵子。
见他二人下不了决心,赵然又道:“君山庙的火居不同别处,是要真做事。这事却也不急,回去仔细考虑考虑,想通了直接请辞来君山。不想再入道门的也没关系,今后还是好朋友。”
各人的造化机缘都不相同,赵然只能把话说到这一步,焦坦和周怀四年前就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不知道这次能否把握得住。
赵然没在无极院做过多的停留,说完该说的话之后便赶回君山了。虽然只离开了不到一个月,但却让赵然有恍如隔世之感。去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居然能够就此达到目的,哪怕十天之前,他都几乎在考虑自废修为,以楼观派本门功法从头再来这个选项了。
离开的时候,君山只是一层薄薄的积雪,回来时,却已是银装素裹,大雪满山。赵然很满意,这预示着来年的丰收。
赵然进了玉皇殿,发现有几位君山百姓正在祈愿上香,殿中却无人值守,不仅金久不在,连林双文、曲凤和也不在,不由有些生气,心道这帮家伙,日子才刚刚好过一点,这就开始懈怠了吗?
按照君山庙的规矩,关二和鲁进负责君山地区的安全和巡查,钟三郎平日经常在各村来往,起到民情上传下达的作用,他们不在很正常。但金久、林双文和曲凤和这三个学过经文的,都有礼敬香客的职责,这时一个人都不在,那就属于失职了。
第九十一章 龙虎山来的客人
赵然压着火,赶忙上前招呼几位香客,为他们选香、鸣磬、诵经。这几个香客都是认识赵然的,见是赵仙师,心意愈发虔诚,上完香后又求着赵仙师抚顶祝福,赵然都一一满足。
忙活完这一拨,将几位毕恭毕敬的香客送出去,赵然折返回来,穿过玉皇殿,去寮房找金久等人。
刚进寮房,就听有人正在急声发问:“你这个账不对,东线筑路费时三个月,耗粮一千五百八十石,这是净耗吧?折耗呢?”
又听金久的声音传出来,辩解道:“君山庙跟金记米铺就是按这个价格购入的粮食,没有多花一文钱!没有折耗!”
那人道:“时价是多少?斗米四十五文!你们购入价格是多少?还是四十五文,把粮食运到君山莫非没有折耗?怎么可能?别说只有八十里路,去年登州闹蝗灾,左近州府支援,我算过,平均百里地折耗半成,那还是平原,你这八十里怎么也要折耗半成!除非你们君山庙有大型储物法器,可以像道门提调署那样往白马山战场运粮,但你们有得起吗?那是国之重器,打死我也不信你们赵庙祝有这种法器……”
“金记米铺包运,折耗是他们的事……”
“君山庙在金记商铺有没有占股?你刚才都说了,占了四成!我给你算一下,金记商铺占金记米铺七成股,那君山庙就占了金记米铺两成八,怎么能说只是金记米铺的事呢?”
“总之就是花了那么多银子,实打实的没多一文钱!”
“你要是这么算,年底金记米铺的收益就要把这一块折耗减掉……”
赵然听着大奇,心道莫非金久请了个账房先生过来?话说这个账房先生很厉害啊,居然懂关联交易的内部抵消,倒要见识见识。
进了屋,就见五个人围坐在桌旁,桌上堆满了各种账册和记录簿,金久、林双文、金掌柜、曲凤和都在,他们几人围着一个看上去和赵然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道士,就算大也大不了几岁。
几人连忙起身,金久道:“师兄回来了!给师兄引荐一下,这位是龙虎山来的王道长,王道长是厉害人啊,来了刚两天,已经帮着更正了咱们君山庙很多文档中的错处……”
那道人起身稽首:“是赵庙祝?贫道王梧森,见过赵庙祝。”
龙虎山?赵然愣了愣,心里提了几分警惕,莫非这就是龙虎山派来跟自己过招比划的人?
“贫道赵致然,不知王道长是龙虎山哪一辈子弟?”他还奇怪呢,没听说“梧”字辈或者“森”字辈啊。
王梧森道:“贫道乃龙虎山旁系,不入家谱。对了赵庙祝,贫道来了两天,发现你卷宗里记载的,嘉靖十九年丁口总计八千七百七十九,但贫道记得,总观下发的《信力簿》中,君山庙的信力值是三十三万六千二百圭,这样算下来的话,人均达到三十八圭出头,这个数字会不会太高?”
赵然很惊讶,对这位王梧森也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这个世界、这个年头,计算平均值并不奇怪,很多时候,官府统计本地亩产,也偶尔会用到这个概念。
但于道门而言,赵然已经在叶雪关的川省大议事中发现,从未有人将信力值进行人均化计算,所以他乍一听王梧森说到“人均三十八圭”这个概念,便产生了和他就这个问题讨论一二的意愿。
“你这个数字不能这么算,实际上,君山庙的信众不止这八千七百多人,还包括了周边一些地区,比如西北线沿线、东线沿线,甚至青口镇的部分信众。我的推测,大概有一万两千人左右。”
赵然刚说完,王梧森张口就道:“加起来的话,人均信力值达到二十八圭,可就算这个水平,也远远高出别的地方。你知道龙虎山下的天师庙么……”
“青城山下的青城庙更高。”
“不,和青城庙不一样,天师庙主要还是靠自己辖地百姓提供信力,那是我走了那么多地方,见过香火最旺的庙,但就算如此,也才达到人均二十六圭。”
“说到这个问题,我想问一下王道长,你认为影响人均值高低的最大因素是什么?这是我近些日子以来苦苦思索的问题。我君山庙生活富足、百姓安逸,所以人均信力值川省第一,我原本以为,让老百姓过上人人吃得饱、穿得暖的好日子,这是提高人均信力值的唯一办法,但是……”
王梧森击掌赞道:“这个问题问的非常好!但是,事实并不如此,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