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病非病,腹中感应所致。”
赵然眨了眨眼:“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道士躺在灌木下,仰望苍天,遥想片刻,忽然问:“道友被那秃驴宝瓶抓了来,想必也是因为半缘之体吧?”
赵然点头道:“不错,那秃驴说我是半缘之体,似乎是指我资质上佳却无根骨。”
道士“唔”了一声,道:“这是佛门净土宗修行界的说法。佛门认为,人人皆有悟性,无有无之分,唯高下之论,也就是说,人人都有修佛的机缘,这种机缘不存在有没有的问题,只有高下的区分,故此佛门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法,与我道门有云泥之别。但凡事皆有特例,事实并不像佛门宣扬的那么简单,有些人的的确确悟性极高,可又确实无法与佛性相合,他们很容易就能理解佛法的本义,但就是入不了修行界。这样的人就是我们道门通常所说的有资质无根骨者,是无法修道的,放在佛门同样如此。可问题是,这与佛门所宣扬的人人皆可修佛这一根本宗旨相违背,是佛门绝不允许的。”
赵然不禁苦笑,接口道:“不允许又能怎样?莫非佛门还能改天换命?”
道士长叹道:“我虽出自道门,却也不得不承认,佛门在这方面是具有独到之处的。不知多少年前,净土宗高僧大德以大智慧大慈悲发大弘愿,竟然真的做到了这一点。他们将这些人称为半缘之体,并专为此等半缘之体创立了修行功法。此种功法充分发挥半缘之体的长处,专修心行,发菩提心,沟通和企求无上佛道之愿心,至于与佛性相合的难关,则借助阿弥陀佛之愿力以为外援,通过愿力加持来弥补半缘之体的不足,最终往生极乐净土。这法门又叫‘厌离娑婆念佛法’。”
赵然听罢呆了半晌,良久方道:“只要念佛就行么?厉害,真是接地气啊,就连我都想去修行这法门了。”
道士淡淡一笑:“谁说不是?不仅道友这样的半缘之体,就算我这样近似半缘之体的人也忍不住了。”
赵然忽然拍了拍脑门道:“我明白了,那宝瓶秃驴抓了我去,除了要在境界修行上有所突破外,其实是想要改变修炼法门,修这净土宗的‘厌离娑婆念佛法’!”
道士点头道:“这门佛法本身是普度众生的极好善法,但这世上总有些人不走正道,再好的方法也会琢磨着走出邪路来。迦蓝寺便是这么一处不走正道的邪庙,他们在这念佛法的基础上另辟蹊径,演化出一套炼化他人躯壳为己用的邪法,这邪法名为‘生生转轮法’,尤其对炼化半缘之体的效果最佳,秃驴宝瓶自家已无再进一步的可能,故此便想方设法得到这门邪法,希图转修念佛法。”
赵然恨恨道:“那秃驴竟然还诓我,说什么暂借识海一用,用完便即退出,还说什么要给我洗筋伐髓,不是说出家人不打逛语么——死了当真活该。”
道士问:“后来秃驴是怎生死的?我当日被施了禁法,看不到究竟,听也听不太真切。”
赵然一滞,他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于是大而化之道:“道兄,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那秃驴灵身入我气海,我抗拒了一回,可那滋味难受得紧,便只得放了他进去。进去后也不知出了何事,许是那秃驴自己功法上出了偏差……”
想了想,又补充道:“昨夜遇到那两个宝瓶寺追出来的秃驴,我本待蒙混过关,可秃驴精明得紧,非要查验度牒。不得已,只好偷袭了他们。所幸那两个秃驴本事低微,我又提前布设好了法阵,这才侥幸得手。道兄请看……”说着,便将自己那套五行神阵阵盘取了出来。
他自家也觉得这番不尽不实的解释恐怕糊弄不过去,正琢磨着道士若是细究起来,自己应该怎么弥补之时,却见那道士笑着点了点头,随意扫了一眼阵盘后说道:“道友天资极高,虽无根骨法力,却能操控法阵应敌。只是……道友没有试过散骨丹么?”
赵然问:“散骨丹是何物?”
道士解释:“佛门有念佛法,我道门也有散骨丹……”
赵然来了兴趣,忙问:“居然有此灵药?效果怎么样?”
“可为无机缘之人开资质、正根骨,当然,药效因人而异。譬如贫道,我原先与你差相仿佛,且资质上恐怕还比不得你,就算操控法阵,也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赵然脸上一红,讪讪道:“许是那两个秃驴见我没有修为,故此不加提防,这才着了道……”
道士连忙致歉:“是我说错话了,还望道友勿要责怪,我的意思是,道友可以试试散骨丹,否则以道友天资,若是始终未得修道法门,实在是可惜。当年我也是没有根骨的,全靠服了散骨丹,这才正了根骨,进而入道修行。”
“哪里哪里,我没有丝毫怪责道兄的意思……只是……”
见赵然还待解释,道士却忽然正色道:“道友不用与我解释的,贫道这条命是道友所救,哪里有质疑道友的资格?再者,谁身上没有自家私密?若是都要打听,贫道哪里还算修道之人,这么多年的道法也算是白修了。”
话说到这份上,赵然也不再遮掩了,站起身来向着道士深施一礼:“多谢道兄!”
第三十五章 新晋黄冠
一席话说开了,两人之间因陌生感而带来的少许隔阂便消失不见,言谈之间也少了几分谨慎和顾忌,多了些随意和热络。
赵然笑问:“说来惭愧,都那么久了,似乎还不知晓道兄名号。”
“贫道裴中泽,未敢请教道友法号?”
“原来是裴道长,久仰久仰……”
道士裴中泽轻笑一声,赵然尴尬道:“莫怪莫怪,说习惯了……我是龙安府谷阳县无极院的道士,名赵致然。”
裴中泽微微有些讶然:“哦?原来是无极院的同道……贫道还以为道友是哪家子孙庙的道长……”
赵然苦笑道:“怎么可能,我又不具备修行根骨,按例子孙庙是不收的?”
裴中泽怔了怔,旋即恍然道:“原来道友对道门十方丛林和子孙庙的详情尚有所未知,以为馆阁中尽是修行者。”
赵然奇道:“难道不是么?”
裴中泽解释道:“子孙庙者,顾名思义,乃师徒相传之道统。不仅庙产,包括修行功法均自成一系,因此,庙中事务均由方丈等师门长辈说了算,并不需要事事报备道门,因此,收不收徒,收什么样的徒弟,同样可以自行做主。比方说,有道侣结成双修,生下的孩子若是凑巧没有资质根骨,难道还会赶去十方丛林么?或者师门长辈因缘拾了孤儿,若是喜爱的话,也不拘他能不能修行,照样收入门墙。只不过收徒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都会选择有资质根骨者,故此世人便以为,馆阁之中尽是修行之人。”
赵然想了想,疑惑道:“既然如此,那么子孙庙为何要听总观统一调度?而且似乎与道门宫观相应,也是一省一阁、一府一馆?”
裴中泽道:“原先并非如此,数百年前……”又摇了摇头道:“算了不说那些多余的,总之都是道家一脉,拜的都是三清祖师,听凭庐山总观调遣也无不可,更何况按照如今的做派,各处子孙庙都相安无事,少起纷争,不仅利于修行,且能合聚力量,一致对外。”
赵然有些明白了,这是几百年前划分过势力范围之后相互妥协的结果,这个世界的道门,和自己穿越来的那个世界,还真是不同啊。忽然想起一事,又问:“对了道兄,你这名字里,那个‘中’字……我该怎么称呼道兄呢?”
裴中泽笑道:“你我平辈论交便可。道门各派源远流长,原先各家都有各家辈分表,自从庐山总观号令天下后,便定出了同一辈分表,比如你,用的就是其中的‘致’字。但这种排序法子总观并无强制要求,一些由‘家庙’演化而来的馆阁仍旧遵循原有的排序辈分表。比如我家庆云馆,我这一辈就是‘中’字辈。”
“原来裴师兄来自潼川府庆云馆……唔,不知裴师兄是庆云馆的道门行走么?我认识华云馆的道门行走卓腾云、卓腾翼两位师叔。”赵然穿越前带来的职业本能立刻发挥作用,几句话后便开始拉关系套近乎。
“你还认识大卓、小卓师兄?别见怪,你我单论,你唤他们师叔是你的事,与我只师兄弟相称即可。”
“是,我曾经助大卓、小卓师叔捉过妖,两位师叔待我极宽厚,我那五行神阵阵盘就是他们替我向华云馆求情赐下的。我本不通阵法一道,说起来,也是两位师叔引我入的门道。”当下,赵然便将自己协助卓腾云、卓腾翼擒杀狸鼠精的事讲给了裴中泽。
裴中泽听罢笑了:“我与他二人相交莫逆,没想到和你在这上面有些缘分。不过我可不是庆云馆的行走,两位卓师兄修为精湛,乃华云馆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我可远远比不上。若由我出来行走天下,恐怕小命都保不住。我以前还不信邪,这不,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今番真个就化为枯骨了。”说罢,苦笑着连连摇头。
赵然想了想,问裴中泽:“裴师兄,既然如此,为何要来川边?是道门征召的么?”
裴中泽道:“怎么可能,庆云馆确实也接到了玄元观下的令谕了,但派过来的另有其人,我这样的人物,怎么当得起道门征召?”
“裴师兄自谦了。”
裴中泽摇头道:“并非自谦,实情如此。之所以来川边,主要还是想寻个机缘。说来惭愧,师兄我出生之日起,便是空有资质而无根骨的半缘之体,只不过服了散骨丹,这才正了根骨,入了修行门径。可惜散骨丹因人而异,到了我这里,正出来的根骨也极差,否则那秃驴宝瓶也不会想在我身上尝试他的邪门功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