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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等赵然忙完了,刘经主啜了口茶汤,身子骨往椅背上一靠,悠然道:“早间课业之时,便见你神思不属,似乎有所心事,果然……说罢,究竟所为何事?”
赵然笑道:“从去岁入冬以来,多承经主关照,师弟我下山主持了不少法事,不仅学识得以巩固,历练得以增广,还长了不少见闻。饮水思源,师弟我常常念及经主,若非经主抬爱,哪里会有师弟我今日的进益……”
刘经主摆手示意:“赵师弟太过客套了,都是高功师兄的关照,我这里不过成人之美罢了。要谢便谢高功师兄,不用专程跑我这里说道……”
赵然怒了:“经主看不起师弟我么?师弟我并非忘恩负义之辈!蒋高功的关爱,我自是明白在心,但若无经主,别说下山主持法事了,便是想要在经堂治学,也绝无可能!”
赵然能够成为受牒的念经道童,刘经主在其中也起到了一定作用,正是刘经主的引见,才令赵然攀上了蒋高功的门楣。故此赵然虽说面上发怒,却令刘经主颇为受用,因笑道:“师弟啊,区区小事,无需记挂。”
赵然从怀中取出一百两银票,硬塞到刘经主手上,肃然道:“此乃各项法事馈赠的簿仪,师弟我孑孑一人,又有各位师兄照应,也无甚花销,思来想去,银钱总要用在当用之处……听说经主俗家老母近来身体有恙,用钱处极多,还望经主不要与师弟我客套,便当是师弟我也敬一分孝心就好。”
刘经主在谷阳县北有一处庄园,奉养着他几近花甲之年的老母亲。据说刘母有腿疾顽症,自诩为大孝子的刘经主将所有钱财都拿出来为老母亲治病养护了,此事在无极院中是众人皆知的。赵然没有去过刘氏庄园,也没见过刘母,不知道那位刘母的腿疾究竟如何,但对于赵然这样想要送钱的下属来说,却是极好的理由,连琢磨借口的心思都不用去费了。
刘经主悲戚着感叹了一番老母亲的病症,却坚辞了赵然的银票,这令赵然有些不知所措,很是尴尬地将银票收了起来,脑子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暗道莫非这位师兄不打算帮忙?
但刘经主面上仍是和缓之极,也没露出什么异样,一时间让赵然百思不得其解。闲聊两句,刘经主话题一转,谈到了于致远接任客堂执事的事情。刘经主和于致远关系较好,这一点倒是与赵然相同,两人就算有了共同的话题,都遥祝了于致远一番,刘经主便问道:“于师弟……唔,于知客曾和我说起,他那边缺了个门头,想要你去补缺,未知师弟你意下如何?”
不收钱也给办事?这位刘经主有那么仗义么?无论如何,赵然虽说猜不透对方的心思,但终于松了口气,表面谦逊道:“自然是乐意的,就怕师弟我才疏学浅,当不起如此重任。”
刘经主仰靠在椅上,呵呵一笑:“过谦了!月考岁考从未下过一等,这般课业都是‘才疏学浅’,不知经堂之中何人才算卓异?如此才具,哪里当不起一个门头?放心就是,这事我去与蒋高功分说,定要举荐你才好!”
赵然连忙毕恭毕敬道了谢,又不着痕迹拍了刘经主几句马屁,赞扬了他的孝道。正待告辞离去之时,却听刘经主将身子往前凑了凑,小声道:“听说赵师弟与馆阁中那些仙长颇有来往,却不知能否代师兄我联络一二?”
赵然一愣:“经主有事?”
“嗯……那个……直说了吧,师兄我忝为经主已历九载,非是好高骛远、贪恋高职,实是母亲盼子上进之心殷切,望我再进一步。师兄我不忍负了母亲的心意,如今正在打点,求转高功职司。此事蒋高功也是一力相承的,只是到了执事一层,若有西真武宫点头照应,便更加易办了。若是师弟能代为转圜,请馆阁中哪位仙长出面,向西真武宫打个招呼……师弟放心,这里面的打点,一应由师兄我承担……”
望着刘经主期盼的神色,赵然心中百转纠结,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答允了下来:“师兄放心就是,师弟我尽量去说情……”
刘经主大喜:“如此,多谢师弟了!”
赵然满嘴苦涩:“师兄客气了……”
第二十六章 又是一道坎
回到自家房舍,赵然闷头倒在床上,扯过被褥将头盖上,直憋了好长时间,才将满腔郁闷驱散。长出了一口气,赵然开始琢磨究竟该当如何。
雨墨那里肯定没法去说情,自己要是功利心太重的话,说不得也许就此便会被人家视为麻烦,不仅鄙视,甚至可能直接断交。至于大炼师楚阳城那头,就更别提了!
都是声名惹的祸啊!自己这个求职者,怎么如今反倒成了被求者了?说起来老子明明是弱势群体嘛,怎么成了香饽饽了涅?想来想去,他都觉得自己这次实在是冤得慌!原以为手到擒来的客堂门头一职,中间居然会插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不仅宋巡照让自己去找人说情,连刘经主都打上了自己的主意,如今应当怎么应对才好呢?
正想得出神,忽然拍了拍自己后脑勺——刘经主想要当高功,似乎还说蒋高功也是同意的,那岂不是坐实了蒋高功也在争夺监院之位这一猜测?否则蒋高功怎么腾位子给刘经主?而且听上去似乎刘经主对蒋高功还颇有信心!蒋高功要是成了监院,那宋巡照怎么办?双方岂不是势成水火了?
顺着这条思路继续分析,蒋宋争位,谁上位之后对自己有利呢?琢磨片刻,赵然得出结论,无论宋巡照还是蒋高功谁能当上监院,都不影响自己去客堂迁任门头,因为其中的主要关键人物是于致远,而且自己与宋巡照和蒋高功都相处得不错,只要于致远同意,宋巡照和蒋高功都没有为难自己的道理。
这么想下来,赵然不禁松了口气,心情略微好转一些。不过很快他就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是不是该向宋巡照示好呢?和蒋高功相比,宋巡照和他的关系明显要深得多,对他的关照也明显强于蒋高功,说心里话,赵然内心还是偏向宋巡照的。再者,宋巡照若是当了监院,蒋高功就腾不出高功一职,那刘经主当不了高功,也就不是自己的错了——非是师弟不帮忙,实在是没有机会啊!
想罢,赵然又出了房门,一路小心翼翼向后院行去。如今乃多事之秋,可须谨慎才是,莫要被人撞见了,否则蒋高功心里有了膈应,自己日子也不会好过不是?
绕了几个弯,避过一路上的火居和道士,赵然来到宋巡照的寮房。旁边的号房木门紧闭,也不知董执事去了哪里,这对赵然倒是件好事。宋巡照正在书案上写写划划,见赵然侧着身子敲门,便将一摞信件文书收好,用一方镶玉的白瓷镇纸压住,然后招呼赵然进屋。
赵然进入寮房,反身将门关好,来到书案前,扫了一眼,见镇纸下是些田契,也不以为意,低声道:“巡照,遵您所嘱,我去见了刘经主,无意间得了个消息。”
宋巡照问:“什么消息?”
赵然便将刘经主的话复述了一遍,重点放在刘经主想迁转高功一事上。
宋巡照听罢沉思不语,双眉紧锁,良久,缓缓道:“蒋师弟图谋监院一职,我早有耳闻,听你这么一说,似乎他很有把握?”
“是,刘经主口气满满,听上去是这样。”
“有没有可能,唔,打听到蒋师弟走的是哪条门路?”
“这个……”
“呵呵,不难为你,能打听到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无妨……嗯,有了什么消息,且来告知我……”
“必须的!”
“呵呵……好一个‘必须的’……你且回去吧,以后来此处小心些,莫要被人撞见了,嗯,若是旁屋那位在……”宋巡照冲左侧努力努嘴:“便在院外门槛处放块石头,我自会去后山观云台和你相见。”
“是!”
把这件事禀告了宋巡照,赵然又直奔客堂。他想要迁转客堂任职的关键还在于致远身上,必须把今天知道的情况和于致远通气,让人家心里有数。可谁知于致远不在客堂,听客堂的火居说,于致远昨日便离开了无极院,至今尚未回转,赵然便只能作罢。类似于致远这样的人物,赵然穿越那一世也遇到过,成天办公室里见不到人,似乎单位的规矩于他们而言无效,但升职的时候比谁蹿得都快,蹭蹭蹭莫名其妙就成了领导,赵然其实对此是很羡慕的。
此后几天,赵然概例过着研读阵法的日子,哪怕是早课晚课上,他满脑子都在琢磨五行运行之道,倒似把无极院最近职级变动、包括他本人调任客堂的事情都忘了。其实他并没有忘记,只不过就目前而言,后面的事情不是他能干预的,那是高层之间的权力争斗,神仙打架,他插不上手。
但和他有关的事情,他终究是躲不开的,刚悠闲了没几天,事情便找上门来了。这日晚课结束后,念经道童们都相继散去,赵然也准备去后山演练几个布阵时新琢磨出来的变化。正要离去时,却被刘经主使眼色留了下来。
待经堂内再无旁人时,赵然凑了上去,一边以眼神相询,一边琢磨着怎么敷衍刘经主的要求,要知道为刘经主的事情去打扰雨墨,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没等他开口解释,刘经主却叹了口气:“赵师弟,你的事情不好办啊。”
“啊?”赵然一呆。
“我已将你调任客堂的事情和蒋高功禀过了,蒋高功是同意的,奈何昨日午后,蒋高功招我与陈静主商议时,陈静主却反对此事。”
“这却是为何?师弟我自问从未得罪过陈静主……”赵然着急解释着。
“陈静主言道,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你刚入经堂才一年半,在经堂众师兄弟间资历最浅,就算排序也排不到你……”见赵然脸色明显垮了下来,刘经主忙道:“当时我曾说过,你课业可谓优异,每次月考、岁考均为一等,且为道门立过大功,有华云馆的奖赐公文。但陈静主说,就算是在一等道童之中遴选,马致礼、方致和也不比你差,且入门更早得多,若是有机会的话,也当优先迁转他二人,否则会寒了经堂同道之心……”
赵然很是无语,陈静主这顶冠冕堂皇的大帽子扣下来,着实令人生不起反驳之心,果然,只听刘经主续道:“蒋高功虽说赞同你调转客堂,但陈静主这番话也是正理,他既然反对,蒋高功也不好为你强自出头。陈静主的意思是,应当推举马致礼去客堂,接任门头一职。”
赵然很想大喊一句:“那个职司是我的!是于致远许给我的!跟马致礼和方致和都不相干!”但这话虽说意思完全正确,可毕竟上不了台面,只能心里喊一喊过过干瘾,却不好当面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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