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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廉百策看了我一眼,也没说话,但眼中已带了感激之色。良禽择木而栖这话自然不错,但也谈不上英雄所为,他先前在邵风观落难时背弃了邵风观,心中大概也一直后悔,我这话自然让他甚是感动。
冯奇他们歇息的是横野军驻营的一间空房里。我们一进去,冯奇他们正在吃着馒头夹牛肉。他们夹在军中进入东平城,只怕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此时正吃得热火朝天,我们一进门,他们放下馒头,十个人齐齐站直。
我看了他们一眼,微笑道:“冯将军,好。”
冯奇大吃一惊,有点口吃地道:“楚……楚将军,你是说收我们了?”
我坐了下来,道:“这个自然。不过我也有句话想问问你们。”
冯奇看了看同伴一眼,把嘴里的牛肉和馒头咽了下去,道:“楚将军,我想也瞒不过你的,我们本是路将军麾下决死队成员。”
这倒轮到我和廉百策大吃一惊了。我带廉百策过来,本就是想旁敲侧击,看出他们的底细,没想到冯奇竟然直言相告。我道:“果然是么?那你先前为何不说?”
冯奇道:“末将既是这个身份,战前若是直言相告,楚将军你岂能相信我们?不杀我们便是您的忠厚了。”
我笑了。的确,若不是他们救了我一次,若知道他们是决死队成员,打死我也不敢相信他们。我道:“你们既是路将军麾下,为何又要投入我军中?”
冯奇忽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苦涩,道:“败军之将,原本实在不该再抛头露面了。我们十人号称十剑斩,小人是什长。那次路将军奉二殿下之命攻打东宫,已知胜机极微,便对我们说,若是东宫一战成功,我们便突入禁中,趁乱擒住帝君,否则,”他顿了顿,道:“要我们日后投入楚将军麾下。”
我吃了一惊。二太子起事前,我已经是文侯的亲信了,而路恭行作为二太子的亲信,该与我势不两立,怎么还会有这等命令?我道:“真的?”
冯奇道:“我们兄弟原本也想不通,但这些日,慢慢也知道路将军深意。路将军当日只说,到时楚将军问起原因,便说养虎为患,终须有制虎之人就行了。”
我恍然大悟。路恭行自尽前跟我说过,文侯总有一日会有不臣之心,要我当心。他知道二太子事若不成,朝中定再无能制住文侯之人,唯有希望能有与文侯抗衡的人出现,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对我这么有期待。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在东宫,我与路恭行斗得天翻地覆,那时我对他毫不容情,他对我倒总有些犹豫。也许,那时他就知道二太子非成事之人,但各为其主,既然走上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我叹了口气,道:“路将军就相信我能收留你们么?”
冯奇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原本也有所怀疑,不敢贸然前来。但路将军说,时之英雄,唯楚将军仁义宽厚,虽与路将军走的不是一条路,可是与路将军的目标却是一样。帝国的将来,终将靠楚将军一力承担。”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却翻滚不定。路恭行也太看得起我了,可是我真能做到他期望的那样么?冯奇大概见我默然不语,又道:“楚将军,末将不敢居功市恩,若楚将军不愿收留我们,末将等也不敢心存怨心,终老于山林,愿已足矣。”
我想了想,道:“冯将军既然不弃,那就留在我军中吧。”
冯奇脸上露出喜色,道:“真的?”他们十个人忽地齐齐跪下,道:“谢楚将军收留之恩。”
他们是路恭行的旧部,以文侯的手段,我若不收留他们,他们就只有化名亡命,逃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去了。他们一身本领非凡,路恭行训练他们,定然花了极大力气。攻打东宫一役,路恭行自己也知道难有胜机,大概不忍心让这十个好手白白送死,才给他们指点了这条后路。我没想到路恭行死后,还给了我这般一个人情。也许,真的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离开冯奇他们的居处,廉百策低声道:“楚将军,此事要不要瞒着文侯大人?”
我诧道:“为什么要瞒着文侯大人?当时各为其主,现在他们愿为国出力,那是好事。回帝都后我便向文侯大人禀报,大人定会首肯的。”
当初在符敦城,我因为中了陶守拙的计策,害死了萧心玉,后来不敢向文侯说起,但文侯一语就道破,那时我就吓得魂飞魄散。这件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都不敢再瞒着文侯。廉百策听我这么说,张了张嘴,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半晌,他才道:“将军,不管怎么说,这一战我们还是胜了。”
第二十一章 将星陨落
然而最终的胜利依然十分遥远,远得望不到影子。
夺回东平城是天保二十八年年初。这一年的好消息仅仅这一次而已,正当我们挟余胜之威,踌躇满志,准备一路南下,扫平蛇人,这年的四月就遭到了一次大挫,石虎城被蛇人攻破,全城兵民被斩杀迨尽。
石虎城是名将褚闻中镇守。褚闻中的两万狼兵颇负盛名,我在随毕炜赴援东平城时,曾有一支狼兵临时编入我麾下,对他们的战斗力我是深有体会。加上蛇人攻击符敦城失利,人人都以为,比符敦城更坚实的石虎城自无问题,褚闻中自保有余。没想到大约有一万余蛇人如同天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了城池,狼兵居然没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石虎城位于大江上游南岸,是上游的门户,此城一失,中游符敦城、下游东平城这两道门户就形同虚设,蛇人可以从石虎城绕道渡过大江这道天堑,一路杀来。文侯听得这个消息时,正召集我与邓沧澜、毕炜和邵风观四人举行家宴,报事人递上羽书,文侯惊得失箸更色,不语竟日。第二天,他立刻命令邓沧澜与毕炜两军火速沿江而上,务必要阻住蛇人北渡。
当时新军训练依然不足,反攻东平,损兵不少,新训练出来的士兵大多补充入诸军中,东平城甫夺回,也需要大兵镇守,实在派不出更多的部队了。幸好邓沧澜与毕炜的水火两军团不负重托,在石虎城与蛇人鏖战二月,缠斗之下,虽然未能击溃蛇人,但蛇人也被他们拖住了,未能大举北上,结果到了六月,文侯调发狄骑一万,加上调拔的青月公援军二万,共三万人赴援,八月告捷,蛇人终于退却,石虎又被夺回,但诸军伤亡惨重,据说连毕炜的神龙炮也失落了两门。
而这时,蛇人又向东平发动了进攻。
此时驻守东平的只有地军团。虽然屠方指挥得力,我们横野、折冲、镇威、扬威四部算是力战不止,可是水火两军团已被调走,地军团孤掌难鸣,死守到八月,正是石虎夺回的捷报传来时,东平城再度易手,地军团退守东阳城。
幸好东平城经过接连两番战役,已是残破不堪,蛇人又缺乏船只,一时不能渡江攻击,而此时五羊城终于出击了,一举收复了周边几个城池,蛇人大概觉得后院起火,加上天气又转冷,于十月底全军退却,我们才算侥幸夺回东平城。
天保二十八年十一月起,帝国与蛇人一直没什么战事,文侯也舒了口气,帝国军算是有了个难得的喘息机会,但是五羊城却陷入了危机,蛇人恼怒何从景突然发难,派兵围困五羊城。我们离得太远,加上自顾不暇,只能盼望上天护佑,让五羊城脱得此劫。说来好笑,五羊城是共和军的大本营,以前帝国视若仇雠,恨不得他们早早毁灭,现在却从上到下都盼着他们撑过去,连重病在身的帝君,也破天荒地率监国太子一同以太牢祭天,为五羊城祈福。谁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五羊城一旦覆灭,蛇人下一轮的攻势会极其凌厉,就算文侯自己,也没有再一次胜利的信心了。
没想到的是,五羊城的守御强得超出我们意料。一直到年底,虽然谣言满天飞,说是蛇人已经攻破五羊城,马上就会北上,但事后都被证实只是谣言而已,五羊城守得固若金汤。可是南疆不比帝都,冬天也不是太冷,蛇人又下了狠心,定要破城而后已,这一战旷日持久,一直持续到天保二十九年春末,蛇人仍在围攻五羊城。我曾向文侯探过口风,是不是要从海上前去援助五羊城,但文侯没有答应。固然是因为路途遥远,不过我觉得文侯其实是希望蛇人和五羊城胶着得越久越好。只要蛇人被五羊城拖住一天,就无力北上,我们也就多了一天机会。
天保二十八年,天下大熟,粮草取得大丰收,尤其是句罗岛,据说太仓粟米几乎要满溢出来,句罗王入贡的粮草马匹比往常多了一倍。而天保二十九年一开春,便风调雨顺,定然又是个丰年。也就是这一年里,张龙友因为改良铁甲车,加封为工部尚书,薛文亦则顶了他的空缺,升为右侍郎,他妻子生了个儿子,算是双喜临门。张龙友更因为与叶台一共献上丹药,帝君服用后病情大见起色,连带着上清丹鼎派的地位都大见上升,都算是好事。可是谁也没想到,此时倭岛又开始向句罗岛发动进攻,句罗王以血书告急。
据说倭岛此番进攻,竟然是受蛇人挑拨。我不太相信蛇人竟能挑动倭王,但倭人进攻句罗岛却是事实。李尧天奉命率水军团回国主持防御战,好在此时句罗军已今非昔比,而李尧天带的更是精锐无比的水军团,较当初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数月,倭人就大败而逃。
今年因为蛇人的主攻目标是五羊城,帝国军难得有了一阵闲暇。文侯鉴于诸军训练仍嫌不够,要我们地军团诸军轮番休整训练,同时学习操作铁甲车。我知道接下来铁甲车会成为我们的主要战具,必须要练得熟练之极,所以上半年除了训练枪马兵法,每天倒有半天在训练铁甲车。经过改良,现在的铁甲车动力已大为加强,转动也灵活得多了,只是有一点却毫无办法,就是热。
铁甲车四壁都是铁甲,出入口在车顶,里面又满是机括,所以行驶时热极了。如果是冬天,那倒是得其所哉,在里面穿单衣也正好,可假如是夏天的话,里面简直是个蒸笼,人在里面呆不了多久就会热得昏过去。我们刚开始配备铁甲车时,天还很冷,这个问题不算什么。因为地军团四部是轮训的,轮到我时天已有点热了,下午更是最热的时候,每天训练完,铁甲车里就是一股汗臭,那股又闷又潮又臭的气息中人欲呕,凡是第二批训练的人都以此为畏途,训练的效果也一直很差。我把这情形跟薛文亦说了,他想了好几天,说是要降温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车里的空气流动起来。他设计了一个风箱一样的东西,只消一拉动便可以向车中鼓风,温度一下便降了下来。虽然夏天时里面还是热,总算不会热到呆不下去的程度。到时里面备上一桶井水,也能撑下去。
装好了风箱,横野军的铁甲车训练才算重新踏上正轨。这一天,我正和曹闻道两人指挥着众人在操场上训练阵形。铁甲车攻守皆备,我一直在想假如能把铁甲车编入八阵图,那么八阵图的威力和防御能力必然会大幅增加。可是铁甲车转动终究不像人一样灵活,如果硬要八阵图与之配合,反而使得八阵图的灵活性大大降低。试了几次,效果总是不尽如人意,想来也是天意如此,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吧。
正累出了一身臭汗,冯奇忽然过来道:“楚将军,有位李将军要见你。”
我正擦着汗,听得这名字,怔了怔道:“哪位李将军?”姓李的人不少,也不知冯奇说的是谁。他道:“那人也没有。小人听得,那个副将自称姓‘瓢’。”
我道:“朴士免!”话刚出口,冯奇点头称是道:“对,对,就叫这名字。小人还在奇怪呢,心想怎会有这等怪姓。”
其实中原也有姓朴的,不过很少,难怪冯奇不知道。朴士免传话,来的定然是李尧天了。因为倭人来袭,李尧天奉命回国,没想到现在又回来了,倭人定然已被平定。我已经好久不曾见到李尧天了,听得他来,不由又惊又喜,连忙擦了两下脸,道:“冯奇,你去我帐中备点水酒,我要为李将军接风洗尘。”说罢整了整衣服,向门口走去。
才到门口,便见李尧天一行人便站在那儿。地军团军纪之严,为诸军之冠,而横野军的军纪又是地军团之冠,任何人不得命令,都不得擅自闯入营中,因此李尧天也只能在门口等候。一见我过来,他脸上也堆起笑容,扬了扬手道:“楚将军!”
我抢上前去,还没说话,朴士免已先行了个军礼,道:“楚将军,朴士免有礼。”
我连忙还了一礼道:“李将军,朴将军,来,来,到我帐中坐吧。”朴士免虽然只是个副将的身份,不过当初去五羊城曾共同出生入死了一回,再说他还是我雕刻一道上的师傅,他虽然总有点过于拘泥礼节,我却从来不敢把他当下属看。只是这么一说,朴士免却更为局促,道:“楚将军,朴士免不敢如此无礼,今日只是陪李将军前来。”
他说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大概很怕我会拖他进营帐去。李尧天在一边道:“士免,你先带人回去,我要在楚将军这儿坐一阵。”
朴士免松了口气,向李尧天行了个军礼,又向我行了一礼,道:“李将军,楚将军,朴士免先行告退。”
看着朴士免逃也似的背影,我不禁失笑道:“李兄,朴士免样样都好,就是太小家子气了吧。”
李尧天也笑了笑道:“士免是先父最忠心的家臣之子。他们朴氏代代做我家家臣,士免极有才干,就是这个性子改不了,叫让上朝都害怕。我本以为你和他也算熟识,偏他还是这么不安,让楚兄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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