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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我本来是右脚在后踢到板壁的,趁势用力一蹬,人一矮,在地上翻了个身,到了周诺脚下。尽管身体蜷曲着,但现在看得更清楚,周诺双手握刀,正向我背心处劈来。
周诺一定没料到我会如此反应,如果我此时将木刀前掠,那正好砍在他胫骨上。周诺尽管人很壮实,但我不相信他的胫骨能有铁一般硬,我又借着这一蹬之力,如果用足力气,只怕用木刀也能打断他的腿。不过打断他的腿的话,我的性命,张龙友的,还有吴万龄他们的,也准是到头了。可是,如果被周诺的木刀击我背心,那我大概也要被他打得吐血。
那只是一瞬间,但我脑中好像闪过了许多事。我咬了咬牙,反手将刀后掠,自下而上砍上周诺正在下击的木刀。
周诺的木刀比我的要沉重长大,而且我是反手,肯定格不住他的。我这么做,无非是让他这一刀的力量减小一点,我被击中时不至于受太重的伤。
“啪”一声。可是,没有想象中那力逾千钧的巨力,周诺的刀好像停在了空中。我的刀反手掠去,反而成了我去砍他的刀。两把木刀相交,发出了一声响,我借着这力量在地上又是一滚,翻出了他脚下。
周诺没有动,脸上那种讥讪的笑意淡了许多。
看来,我出乎意料的强悍让周诺也小小地吃了一惊。他大概以为我这种败军之将一定不堪一击,他想用击败我来显示一下他的武勇吧。可是刚才我虽然没有反击,但这种极快的反应也让他明白,我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现在我该怎么办?
拿出本领,和周诺大斗一场,不论胜负都是下策。如果我显得不堪一击,那周诺一定知道我是在故意让他,只怕适得其反,也是下策。最好的办法,是与他对上几刀,用很微弱的劣势败下来,那才是上策。可要做到这一点,却着实不易,除非我的刀术远在周诺之上。事实上周诺的刀术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我用尽全力也不见得赢他,更不用说是放水了。
周诺又将木刀舞了个花,转过身,又踏上一步。木刀虽然又硬又长,可是在他使来,几乎像是柔软的,刀影绕着他的身体,像是将他全身都包围起来。他在我面前欲进不进,可是我却觉得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压力压在我身上,我几乎无法动弹。
他的斩影刀是利用极快的刀势劈开空气,使得空气波动有异,从而使得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吧。如果是一个瞎子,我敢说他这斩影刀绝无用处。
难道我要闭上眼睛吗?
周诺的刀法实在很是神奇,不过这种刀法也只有步下一对一时才有用,如果在战场上,那并没什么用处。可是现在不是指摘他刀法不对的时候,我却得想办法正面应付他这种刀法。也许,我不能击败他的话,周诺会把我当成平常的败将,也许会把我算成逃兵就此拿下也说不准。
周诺的刀势越来越强。他每出一刀,我根本无法看清他出刀的来龙去脉。我咬了咬牙,只待硬着头皮上,这时,忽然听得有人叫道:“周都督!等等!”
我舒了口气。是有人来为我求情吗?
周诺的刀势一下减弱了,他笑道:“陶都督,你怎么有空过来?”
那是西府军的副都督陶守拙来了?
周诺和陶守拙我都不曾面对面见过,但陶守拙的声音听起来便是忠厚长者之声。周诺的无礼让我敢怒不敢言,也许陶守拙能通人性一些。
周诺已收起了木刀,我正想把木刀也收起来,忽然脚下一软,人跌跌撞撞地冲上一步,膝盖一软,竟然半跪在周诺的跟前。周诺微微一笑道:“楚将军不必多礼,在我斩影刀刀势下能支持这么长时间,你还是第一个。”
我不禁哭笑不得,可心里也不由得一阵佩服。周诺的斩影刀似乎绝不止隐去刀势那么简单,他并没有攻击却已让我像激战一场一般疲惫,如果真的攻上来,我也不知自己能抵得他几刀。可是他再强,这等无礼之举却让我恼怒,偏生他又误以为我是在向他行礼,还让我不必多礼,我不由得胸口像堵了团东西一样,纵然一肚子气,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听得陶守拙笑道:“周都督,听说你强要龙鳞军的统领比刀,那可唐突得很,不是待客之道啊。”
随着这话语声,陶守拙走进了门。
第四章 归乡之路
陶守拙的声音很响亮,但人却不太高,面白无须,也像个士人。从他样子来看,似乎该是个宽厚的人,不过也未必。沈西平的样子也很清雅,看到沈西平的人绝想不到他会是个好杀的人,陶守拙约略有些沈西平的样子,我也不知他是不是也和沈西平相似。
他走进练刀房时,身后跟着两个随从。一进门,陶守拙便对我笑道:“这位便是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将军吧?”
我还不曾站起身来,趁势也半跪在地上向他行了一礼道:“陶都督,末将正是楚休红。”
他眯起眼打量了我一下,道:“楚将军远来辛苦,请去歇息吧。你是要回帝都吗?”
“是,望两位都督施以援手。”
陶守拙笑了笑道:“好,我与周都督商议一下,明日送你们回帝都。”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笑意有点儿古怪。
周诺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只是道:“唐开。”
他身后的一个随从躬身行礼道:“唐开在。”
“你陪楚将军去来仪馆歇息吧,我还有事与陶都督商议。”
唐开道:“是。”转向我道,“楚将军,随我来吧。”
我站起身来,又向周诺和陶守拙行了一礼道:“二位都督,末将告退。”
告退是告退了,但手里的木刀一时还不好放,杜禀过来接了过去。在他接刀时,我见他眼中带着些笑意,也不知有什么开心事,和刚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判若两人。我道:“多谢。”和张龙友两人跟着唐开走了出去。
杜禀原先将我们安置在城门口行营边的一间屋内,唐开引着我们到了来仪馆。这来仪馆是家客栈,门口挂了块很大的匾额,上面便是“来仪馆”三字。我正要走进馆门,却听得身后薛文亦惊道:“是鲁晰子的手笔啊!”
我也不知鲁晰子是什么人,我只道出了什么事,转头道:“怎么了?”
薛文亦半躺在担架上,指着那匾额道:“统领,你看,这三个字是鲁晰子所凿!”他脸上满是兴奋之色,虽然人还很是委顿,一根食指却在指指点点,似乎正在捉摸这三个字运凿的方位法度。唐开本走在最前,听得薛文亦的叫声,转头道:“这位先生眼光不坏,这三个字正是鲁公于天佑五年巡游至此时所凿。”
我道:“鲁晰子是什么人啊?”
薛文亦道:“统领,你不知鲁公是何人吗?唉。”他这一声长叹叹得一波三折,似乎我不知鲁晰子是何人,这一生是白活了一般。我道:“我是不知,好像没有一个名将姓鲁啊。”
薛文亦道:“鲁公是百余年前天下第一名匠,有‘鬼工’之称。他本也在军中为工正,因斧凿锯刨之技天下无双,先帝将他提拔入工部任侍郎之职,监修郊天塔。”
郊天塔是帝都名胜,位于帝都西郊华表山上,建造已逾百年,本是当时的帝君突发奇想,要在华表山造一个全帝国最高的建筑物,祭祀天神和历朝历代的将士。华表山风很大,国殇碑高达五丈,本已似非人力所能,而郊天塔却达三十六层,连塔尖共二十九丈七尺,建成时,这一代帝君的御制诗中有“浮云未敢凌其上,天下名山孰与齐”之句。
华表山不算高,算上这二十九丈七尺高塔,也不见得是天下至高。我听说帝国西南边陲,人迹罕至之地,有连绵不尽的群山,每一座山峰都高耸入云,便是一百个郊天塔那么高也有,帝君诗中的“天下名山孰与齐”的话自然是吹牛而已。不过帝都一带方圆百里,的确再没一座山能比建在华表山头的郊天塔更高了。登上郊天塔顶端,周遭百里尽收眼底,也的确有唯我独尊之势。不过郊天塔实在太高,听说到了顶端会觉得连塔也被风吹撼摇动,所以不太有人敢登上顶去。郊天塔初成时,朝中刑、兵、吏、工四部尚书就同时上书,劝谏帝君珍惜万金之体,不可以身犯险,那一代帝君大概也觉得登顶太累也太怕人了,祭过一回便不再登塔祭天,这座郊天塔也成了名不副实。
当时帝君起意筑塔,召天下良工于帝都,但却没人敢监工督造。当时工部尚书甚至以“此塔非人力可成”为由,力辞任命。于是有人举荐当时任军中工正的鲁晰子监工,帝君便抱着让他试试看的心思,破格提拔鲁晰子为工部侍郎,督造郊天塔。
三十六层郊天塔,那是前所未有的大工程。鲁晰子受命于天佑元年冬,花了一月工夫,走遍华表山,选定了北侧第三峰为造塔之地,只用了七个月,于天佑二年夏季来临时,此塔落成。如此雄伟的建筑,却用了短短七个月便已建成,旁人多有微词,觉得这塔定然不能长久,众议汹汹,以至于帝君也觉得鲁晰子多半在偷工减料,将他下狱。恰好这年夏天华表山起蛟,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华表山上合抱粗的大树多被连根拔起。众人只道郊天塔定会夷为平地,哪知风过后,郊天塔完好无损,周围多有大树倒伏,塔上却连个瓦片都不曾掉。于是京中大哗,鲁晰子当场释放,先前对鲁晰子攻劾最力的工部尚书下狱。帝君本有意命鲁晰子任工部尚书,但鲁晰子以年事已高,身体不佳为由辞官,就此周游天下。
安排好住房后,我听着薛文亦如数家珍地说着鲁晰子的事迹,不禁有点儿唏嘘。鲁晰子最终辞官,大概也是对宦海绝望了吧。当时的帝君还有从善如流之名,但如果不是一场大风,鲁晰子也要不明不白地含冤死于牢狱。看破了朝中的结党营私,鲁晰子就此跳出是非,倒也不失为上策。
薛文亦讲到鲁晰子最后云游天下时,脸上已是难得的红光满面。他比鲁晰子要晚百多年,但巧的是,他也在做鲁晰子当年做过的官职。在薛文亦这等工匠眼中,鲁晰子就好比我们眼里的那庭天,已经成为他们的神话了。
说完了,薛文亦有些气喘,我到桌上给他倒了杯水道:“薛工正,你歇歇吧,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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