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四名一流高手围攻之下,同是这一招“一夕风雨”,废掉了谢苏一只右手。
冰面碎裂之声又响,谢苏身形如风,向岸边掠去。
在他身后,传来冰层断裂声音,大块浮冰翻滚入水,疾如星尸身恰在一块浮冰边缘,随着冰块断裂,缓缓滑入红牙河中。
方才一个惊世骇俗的江湖高手,就这般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尸骨无存。
岸边的三人已是惊得动弹不得,他们相距既远,谢苏那一招又太过诡异奇捷,并无一人看清疾如星如何送命,半晌,那老妇人一手指着发间犹滴着水滴的谢苏叫道:“你……你不是人!”
这一句话说出,其余二人竟是一同点头不已。
谢苏不理他们,自顾走过。其时他脚步虚浮,方才这一场恶战实是已然耗去他大半体力,只要这三人中任意一人出来拦阻,不用多,十招之内谢苏定然会被击倒。然而方才疾如星猝死、红牙河冰破一幕太过惊诧,竟是无一人敢上前。
冬末的风柔和地穿过他的发,然而此刻谢苏半身湿透,除了寒冷之外别无所觉。
他只想回去,回任意一个能安顿下来的地方,如果没有可以休息的屋子,那么有一堆火也好;如果没有火,那么有一杯热水也好。
他的要求实在不高。
遥遥前方,居然当真有一间破旧木屋,炊烟袅袅。冬日里分外显得温暖。他一纵身来到门前,问了一声:“里面有人么?”
“有人,怎么没人。”随着屋门推开,一阵暖风迎面扑来,暖融融的中人欲醉。一个身穿烟青色锦缎长衣的修长身影立于门前,面上带着淡薄笑意。
“梅大人,好身手啊!”
此人一身贵气逼人,正是罗天堡堡主介花弧。
霎那间,满室的暖意都变成了冰霜。
谢苏见得是他,眼神一黯,一言未发,左手一扬,满天的幽蓝碎片纷飞如梦。
这一把碎片,却是他方才在红牙河畔一战中从那身穿枣红袍子的青年人手中夺来的。借这一把暗器阻了一阻,他本人已然到了一丈以外。
洛子宁由斜刺里穿出,喝令手下:“快追!”
介花弧漠然一笑:“不必急,经此一战,他元气大伤。若说像从前一般躲过你们追踪,那是再无可能了。你们下手准些,自可将他慢慢逼回罗天堡来。”
介花弧没有说错,即使是谢苏,也已到了身体精神上的双重极限。
谢苏不是神仙,他一样会累、会疲惫,一直以来他身上受的伤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硬挣着一口傲气才挺到今日。
红牙河上一场恶战,谢苏虽杀了疾如星,然而他所付出的代价,只怕比介花弧想象的尚要严重出几分。
勉强逃离红牙河畔介花弧手下包围,谢苏稳定心神,来到最近一家小镇的药铺之中,“老板,烦您借我纸笔,我抓副药。”
老板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一张脸面团团的,他闻得谢苏此言,却不答话,只上上下下打量了谢苏几眼,方才笑道:“梅大人,对不住了,小店的药谁都能卖,惟有您老的药,我是着实的不敢卖啊!”
他说第一句“梅大人”的时候谢苏便已省得不对,身形一展向后便退,却见几个伙计已从身后包抄过来,将药铺门窗等处堵了个严实。他心知是介花弧知晓自己受伤,提前安下来了埋伏,眼神一黯不再移动。
老板拍一拍手,几个伙计各执兵刃,便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一只麻雀在窗外吱吱喳喳叫的正欢,窗内忽然一声巨响传来,麻雀一惊,拍拍翅膀飞走了。
一个小女孩路过街边,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指着药铺:“里面在做什么?”
“嘘,没什么,快走快走。”
药铺大门当的一声响,一个暗白身影走了出来,散发披肩,手上连袖上全是血渍。几个张望闲人惊惶退后,那人却也不理,只慢慢向镇口走去了。
大门又当的一声响,却是那药铺老板,一头是血跌了出来。
只是若在以往,谢苏纵不至胜得如此狼狈。
罗天堡地处东南,介花弧先是将其余几条道路上的药铺全盘封锁,待将谢苏逼至东南一隅之后,地域缩小,他更是加派人手,谢苏连取得食水都成了费力之事。
介花弧打算谢苏自然一清二楚,但以他眼下情形,已无可能与介花弧硬拼。万般无奈之下,索性与介花弧拼起了时间,所谓拖得一刻少一刻,毕竟当初赌约只有半月时间。
只是介花弧却也明了他心中所想,二人心计谋略不相上下,这随后的五天,真真是惊险无比。
到了离半月之期还有最后一日之际,谢苏终于被逼回了罗天堡下。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介花弧甚至连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只挥了挥手,一旁的洛子宁心中明了,自下去安排手下。
直待洛子宁身影消失在门外,介花弧为自己斟了一杯苏合香酒,眼望窗外天日朗朗,忽然无声地笑起来。
他不担心追捕谢苏之事,种种布置,他早在三日之前便已细细安排得当,只要属下按部就班,谢苏自可落入罗天堡彀中。
他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苏合香酒,正欲一口饮尽之时,门忽然为人推开,洛子宁急匆匆走进来:“堡主,青梅竹……他,他不见了!”
介花弧手微微一颤,那杯酒洒出少许,他站起身:“你说什么?”
谢苏当真不见了。
派去跟踪谢苏的三名高手有两名被他以重手法卸脱了关节,倒在地上不住呻吟;另一名不知所踪,介花弧不觉诧异:“他竟还有如此余力?”
以谢苏此刻状态,或者也可勉强与这三人一战,但一战之后,他体力消耗必然也到了极限。此刻距赌约结束尚有一日一夜之遥,他却为何如此?
介花弧又沉吟片刻,只说了一个字“搜!”
谢苏此刻体力绝不可能走远,唯一可能,是他孤注一掷,击倒那三人后躲在附近,以度这一日一夜之劫。
洛子宁站在他身后,亦是如此想法。
外面一片人声嘈杂,自是罗天堡诸人前去搜索。介花弧复又坐下,慢慢把玩着桌上一方青玉镇纸。
角落里一支错时香悄然燃放,白日时光,就这般一刻一刻缓缓过去。
入夜。罗天堡里灯笼火把照耀通明,众人搜索忙乱,依然不见谢苏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