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花弧已解开衣袖,负了手,笑吟吟站在他面前。
谢苏一眼看到墙角那只香炉青烟袅袅,心念一转,低声道:“原来是迷神引。”
介花弧笑道:“正是,这迷神引要燃上半个时辰才会发生效力,以你见识,原也能识破,只是那时你方被我揭穿身份,心神大乱,没有发现罢了。”又道:“那杯苏合香酒便是解药,你不喝,却怪不得别人了。”说着大笑。
能击败青梅竹这样的对手,深沉如介花弧,也不免颇有得意之色。
谢苏低声道:“也罢了,就是真实武学,你原也在我之上。只是……”他眼神慢慢冷下来:“若是先杀了你,那么我是否中了迷药,应该也没多大关系。”
最后的两支银梭,便在他说这句话的同一时间,疾飞而出。
北风愈发大了起来,天阴沉沉的,方玉平骑在一匹白马上,一面走,脑子里一面不住转着念头。
“谢先生的字写得可真漂亮,他怎么用左手写还那般好看呢?早知道,把那张字要过来好了……唉,上面写的什么来着?”
方大公子自幼好武,诗词一道并不精通,正想着,忽听方天诚在前边喝道:“玉平,你在那里磨蹭什么,快些赶路!”
“是!”方玉平缩一缩头,他可不想惹自己老爹生气。手里加上一鞭,那白马飞快地向前驰去,北风呼呼过耳,一时也忘了自己方才想了些什么。
原道是,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
第五章 赌约
地上薄薄的一层细雪,夜色似渲染开的水墨,本就浅淡的颜色又被晕开了一层。
虽有雪,风却不算冷,江南的冬天,原就是这样的轻寒。
青石巷尽头一户平常人家,窗子却是开着的,灯光融融。一身青衣的削瘦年轻人坐在窗前,手里端着一只青瓷酒杯,雪光映在酒中,澄明如水。
正出神间,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越笑声,青衣年轻人一怔,抬首向外望去。
一个俊美青年正站在窗前,一双凤眼顾盼生辉。穿一袭红衣,在雪地中直是要燃烧起来一般。气派高傲不羁,但他此刻眼神声音,却是全然的真挚赞叹:“这位朋友夤夜饮酒赏雪,好番兴致!”
……
谢苏猛地睁开眼睛,头上一片潮湿冷汗,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做梦了么,三年前的事情——他定一定神,不再多想,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地上稻草杂乱;谢苏自己则躺在稻草中间一块方方正正的石板上,四围墙壁亦为大石所砌。眼前却是一道铁门,铁门上方有一个不大的窗口,而窗口处也被栅栏封死。
这种地方谢苏真是再熟悉不过,六七年前当他还在京师的时候,常与这种地方打交道。
布局略有相异,名字完全相同。这类地方通常被称之为监牢;或者再具体一些,是一个专门关押武林高手的监牢。
他勉力坐起身来,只觉眼前金星飞舞,胸口一阵尖锐疼痛。心中暗道:罗天堡的大罗天指,果然名不虚传。
那一日,他与介花弧比拼到最后,其时谢苏身上迷神引已然发作,眼前模糊一片,朦胧间只见介花弧负手笑得甚是得意,遂将左手伸至袖中,触动机关,最后两支银梭便倏然飞了出去。
这一个动作已是耗尽他最后一分气力,银梭既出,谢苏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一击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介花弧看其声势也颇为吃惊,他来不及躲闪,事实上也用不着躲闪。
铿然一声响,两支银梭正正击中了介花弧对面一面一人来高的铜镜。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银梭掉落,悄然无声。铜镜上两处凹痕赫然,这一击力道之大,可想而知。
此刻在监牢里的谢苏,自然不晓得最后那一击情形究竟如何。但略一推想,他亦知介花弧定然未死,非但未死,只怕连重伤也未曾受,否则,他怕不早被罗天堡一干人等活剐了。
他以手拄地,慢慢坐起身来,一呼一吸之间,疼痛愈发尖锐,介花弧那一指着实不轻。万幸并未伤及筋骨,行动尚无太大阻碍。
门外长廊中燃着几支松明火把,谢苏站起身,借着火光又仔细观察了一次周遭环境,他伸手入怀,欲取出随身短剑检查一下墙壁上有无机关暗道。这一伸手,却是吃了一惊。
他身上所有物事,如机关银筒、防身短剑、暗器毒药,甚至于火石、银两等物,统统被搜了个干净。除一身长衣之外,几是别无所有。
唯一留下的是一块玉佩,以一条墨绿丝绦挂在他贴身衣物上。这块玉佩颜色黯淡,一无光泽,看上去并非名贵之物,故而搜身之人也未留意。
谢苏摘下那块玉佩,握在手中,静静出了一会儿神。
随后他走到石墙一侧,屈指轻轻扣击石壁。
昔日石太师麾下,京师第一高手青梅竹,非但武学精湛,文采非俗,奇门遁甲、机关暗道之学亦是颇为精通。
他一处处石壁细细检视过来,但以谢苏之能,并未发现哪一处有何异状。
接下来谢苏检查的是地板,那地板亦是以青石铺就,西域气候干燥,这些青石也不似一般监牢潮湿,连上面稻草亦是十分干爽。
谢苏查看一遍,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凭着这里机关逃出的希望已告破灭,那铁门十分牢固,从那里逃出亦不可能,介花弧不会无缘无故把他关在这里,自然还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眼下之计,也只得随机应变了。
多想也无用,他靠墙抱膝而坐,静静的闭目养神。
牢中无日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听长廊中脚步声响,声音钝重,并不似身有武功之人。
谢苏坐在一个隐蔽角落,双目似合未合,只做未闻。
脚步声近,原来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须发花白,手里拿了一只木盘,动作倒不算迟缓。他走到牢门前,把木盘从窗口里递将过来。
谢苏起身接过木盘,见内里放了两个馒头,一碟咸菜,倒还干净。
将有一日未进饮食,谢苏确有些饿了,拿过馒头送入口中。他现在罗天堡掌控下,介花弧若想对付他,方法多的是,犯不着用下毒这么无聊的方式。
吃过东西,他将木盘放在角落里,继续闭目调息经脉。昔日一场大战,他内力折了大半,调息殊为不易,但若不调息,那一指更难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