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旋即指向了少女,沉声道:“好说,只要你肯将你身边这位女子交给我们处置,那么这个先例,我可以为你而开!”
尚未散去的喜色顿时凝固在了脸上,半晌,李轻尘才终于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前辈,除了这个......”
那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道:“没有讨价还价!”
李轻尘无奈一笑,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抱拳,铿锵有力地拒绝道:“前辈要的,我李轻尘给不了,告辞!”
言罢,一把拉起了身边似要开口的少女,转身便走,另外三名蒙面刺客见状,正欲出手,却听得一声断喝响起,拦下了他们。
“让他们走!”
二人转过身,迅速离开了乞儿坊后,少女垂着头,小声道:“我现在已是神意境的修为,他们就算将我带回去也不会拿我怎样,鹳雀楼有买命的说法,无非就是再替他们多做几年事罢了。”
李轻尘转头道:“可你不喜欢那,对吧?”
少女无法否认,便只能默不作声。 李轻尘揉了揉少女的脑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又怎么可能再让你回去。”
一句话说完后,便是良久的沉默,李轻尘收回了手,站在路旁已经凋零的榆树下,看着前方有一层薄冰的小河,心情更比四周洋洋洒洒飘落的冬雪更加积郁。
奔波半日,四处碰壁,如今终不免心灰意冷,从长安镇武司到悬镜司,从驿馆跑到乞儿坊,如今连最后一条路都已经断了,现在又能去求谁,而谁又愿意帮自己呢?
李轻尘仰起头,看着已经开始变得昏暗的,灰蒙蒙的天空,不禁暗道,似这样的朝廷,这样的世道,真的值得去守护么,好人难道就真的没有好报,唯有恶人,才能如鱼得水,为所欲为么?
“嘎吱,嘎吱。”
木轮压过了青石铺就的地面,发出了一些细碎的声响。
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位在眼睛上蒙了一层白纱的白裙少女,打扮十分端庄素雅,从上到下,无论发髻还是饰品,皆是一丝不苟,规规整整,但少女的脸上却满是恐惧与惊慌之色,也不知到底是遇见了多么可怕的事,如今哪怕坐在轮椅上,身子依然还在颤抖不止,也正因为如此,不然公输恨亲手打造的轮椅本不该会有这种机关摩擦的声音。
“哗啦!”
位于地下的密室深处,那个被硬生生刺穿了琵琶骨,被吊在半空的少年听到动静,慢慢地抬起了头,因为牵动了肩头处的锁链,顿时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响,而本已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十分虚弱的他,在看到了那个白衣女子之后,却是忽然来了精神。
“哗啦啦!”
少年猛然间奋起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往前扑去,一下子将背后的锁链崩得笔直,却不慎牵动了被打入体内的镇魔钉,一下子扬起头,张开嘴,却不是凄厉的惨叫声,而是发出了一阵让人感到头皮发麻的“咯咯”声,那是他肺里的空气,一丝一丝,从喉咙里被硬生生挤出来的声音。
浑身僵直,如遭雷击,过了好半晌,少年才终于回过了神,颓然地垂下头来,一边小口地喘息着,一边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对她,做,到底做了,什,什么?”
魔罗轻柔地推动着这座木质的轮椅到了沈剑心的面前,一脸委屈地道:“瞧你说的,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是我那位轻尘老弟最好的朋友,我不忍心伤你,却又担心他不相信你们在这,便只能找这位柳姑娘借一样东西送去,你不会生气吧?”
沈剑心扬起头来,口中不受控制地溢出丝丝粘稠的血液,滴滴落在地面上,而在他的脚下,已经积累起了一座触目惊心的小血洼,堂堂四品武夫,气血充沛,似这种伤只能算是折磨,却不致命,但他体内被打入了鲁班门又经改良之后的镇魔钉后,一旦用力,便能体会到最极致的痛苦,这种痛苦,哪怕是钢铁般的意志,也会弯折。
他的脸上已没了最初的怒意与朝气,只是可怜地祈求着。
“放了她,求求你。”
魔罗听了,顿时笑道:“放了她?随时可以呀,这位柳姑娘虽然貌美,比我身边那位丑姑娘可美艳了千百倍不止,却不是我的心头好,不过,如今京城想杀她的人可不少哦,就这样放一个瞎子走,只怕刚离开这,她就要香消玉殒了呢,你舍得吗?”
沈剑心嘴唇微张,一下转头看向了依旧坐在轮椅上,双手抓着扶手,身子紧绷,颤抖不止,而蒙在眼睛的白色纱布上却已经渗出丝丝血迹的少女,怔怔无言。
少年的心境,在无声地崩溃。
魔罗看了看眼前这个比自己亲自挨了那两刀竟更加痛苦万分的少年,又看了一眼那已经完全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中的少女,一伸手,抹过眼角,抽泣道:“人间果有真情在,真是太让我感动了。”
沈剑心一咬牙,忽然间扬起头来,看向魔罗,大吼道:“换!”
魔罗见状,诡秘一笑,不慌不忙地反问道:“换什么?”
沈剑心咬牙道:“把我的眼睛换给她!”
轮椅上的少女听到这话,竟是忽然清醒,一下从轮椅上弹起,扑倒在地,一边往前爬,一边大喊道:“不要!不要!”
沈剑心见状,不知从哪儿又生出了力气,奋力地挣扎着,低吼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镇魔钉的束缚,甩开锁链,去将她伸手扶起,最后只能徒劳的看着她趴在地上,就好似一头被困在无尽黑暗中的小兽,完全被恐惧所填满。
他张开嘴,声音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没事的,乾姑娘,没事的,你放心,你会出去的,你一定能出去的。”
乾三笑白嫩的手按在了那一滩粘稠的鲜血中,忽然间扬起头,努力地瞪大了已经没了眼珠的空洞眼眶,“望着”对方,泪水混着一起血水渗透了纱布,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傻子,你真是个傻子。”
若不是傻子,怎会夜半冒险寻来,若不是傻子,又怎会连个后路也不考虑好,若不是傻子,又怎会舍得将自己的眼睛给别人呢?
“啪!”
魔罗朝着旁边打了个响指,公输恨见状,赶忙转动机关,锁住沈剑心琵琶骨的尖刺被缓缓拔出,不过由于镇魔钉的威力,他整个人只能无力坠落。
听到声音的乾三笑赶紧摸索着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两个黑暗里的人慢慢地靠在了一起,只是这次却是换做她提起了最后的勇气,转身挡在了沈剑心的面前,面对着那个可怕的魔头。
魔罗轻叹了一声,语气中带有无限的怅然。
“曾几何时,也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摆在我的面前,只可惜,我没有抓住,当时的我,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其实,其实我,我只是太害怕了而已,你们明白吧,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哪怕只是一点火光,也会想要握住的,哪怕被烧成一缕青烟,也想要拥抱光明,我,唉,罢了,罢了,我也只是受人之托而已,和你二人又没有什么仇怨,这一晚,就算是我赔给你们的。”
第三百零五章 狱中见真心
长安镇武司不是普通衙门,其表面的占地之大,只逊色于天子所居的皇城而已,其内的丹药房,案牍坊,兵器库,演武场,乃至于各位武侯们各自修行与居住的地方,皆是一应俱全,分门别类地修建妥当,而在司内更有两处地方算是绝对的禁地,无事不可擅入,北为长安武库,而与之对应的南边,则是历任长安武督独占之居所。
总算是走出了心魔,如今身穿一套淡青色劲装武服,气质愈加英武与凌厉的白依依站在堂内,在其面前有一道虚影负手而立,蜀绣绿袍,白色长眉,正是长安武督白惊阙的模样。
不是真身至此,仅仅只是一道化身罢了,但此化身又不同于彼化身,譬如曾经无敌于天下的袁飞留在长安武库中的那具化身便与真人完全无二,与本体的差距也仅仅只在体魄真气与神意这三点,而非境界,更让人叹服的是,哪怕他本体已死,化身却依然可以存在于世,彼此既是一体,又相互独立,比之九天仙人遣化身下凡了断因果还要神妙三分。
相比之下,差了袁飞整整两个大境界的白惊阙则只是以自身混元如一的神意与武人真气凝形而已,这一点其实正心境的武夫便可做到了,只是不如白惊阙这般,无法离本体太远,实力上更是差了太多太多,完全无法媲美。
白依依就这么站在原地,完全没有恭恭敬敬地朝这位中原四大宗师之一,受无数人尊敬的长安武督,她的父亲行礼的意思,而白惊阙见了,竟也不以为意。
白依依虽有一个人人艳羡的武督之女的身份,可她的生活却并不似外人想的那么美好,母亲早逝,父亲常年闭关不出,她完全是靠着长安镇武司中其他武侯们帮忙带大,与李轻尘的童年却是差不太多,若是有的选,她倒巴不得自己父亲是那个整日吊儿郎当,邋里邋遢,没个正形的汉子,而非什么长安的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