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那人说罢,大手一挥,身后的众位士兵们便赶忙让开了路,看样子是任由李轻尘二人走进去,也不多做盘查了。
李轻尘见状,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这时候自然不宜再起冲突,一抱拳,脸色也好了几分,问道:“多谢将军通融,在下这次是来找朋友的,不知渝州镇武司的武侯们是住在何处,可否为我指个方向?”
领头那人听罢,咧嘴一笑,正要转身为李轻尘指路,忽然间才好似想了起来,当即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李大人说的,嗯,渝州镇武司的武侯大人们,是否是几位女子?”
李轻尘赶忙点头,心中却随之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对方听罢,立马叹息道:“唉,李大人晚来一步,今日清晨她们便已经离开了。”
李轻尘心中大惊,脸色都变了几分,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急声追问道:“离开?为什么?演武不是还在进行么?她们怎么可以离开?”
领头这人隔着一层盔甲,挠了挠脑袋,很是无奈地道:“李大人,我们也只是受朝廷所派在此驻守,这些事我们哪儿能知道原委,不过我听说是渝州那边出了事,朝廷特许渝州镇武司的几人先回去处理渝州那边的事了。”
可不是每一座镇武司都有长安镇武司这么浑厚的底蕴,长安一战中损失这么大,都依然有修为通天的高手坐镇,似扬州渝州这些地方,这次参与演武可都是把老本都已经掏出来了,一旦辖地内再出现什么厉害的武夫作乱,人手必然捉襟见肘,这时候赶回去,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这时间上未免太巧了一些。
李轻尘抿了抿嘴,想了想,又抬起头,开口问道:“那陇右道的胡七他们呢?他们可还在?”
领头那人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三息之后,才突然一拍脑门,道:“哦?您说胡大人他们呀,他们是刚走的,这个我倒是清楚,因为当时还闹了一场,动静不小,本来不该说的,但既然是李大人您问起来,我也就多嘴几句,几位大人不比咱们这些当兵的,咱们这就是一帮泥腿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上不得台面,难为国家做太多实事,但三位大人们都还年轻,陇右又是要地,不能生乱,所以朝廷特意遣走了陇右镇武司的大人们,大人们心中不忿,还和来传谕旨的御史闹了一场,最后还是洛阳司的武大人出来劝和的。”
陇右的确是一处要地,绝对不容有失,以胡七等三人的资质,又必然是未来陇右镇武司的顶梁柱之一,或者说如今的他们便已算是司里的顶梁柱,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武道天才们又不是韭菜,割一茬长一茬,死一个那都是极其巨大的损失,说白了,在朝廷看来,这次围剿真武殿,已经走到头的老人们可以战死,但年轻人不能,遣走他们,也是合情合理,李轻尘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巧?
唯二还算相熟的,如今都已经被遣走,其他人自然没有帮自己的理由,李轻尘听罢,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如此,那我便走了,本也只是来拜会胡七大哥他们的。”
说罢,微微一抱拳,转身就走,而那领头之人见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森冷笑意,躬下身,大声喊道:“恭送李大人!”
李轻尘微微侧过身,看向身后高大的坊门,以及那恭恭敬敬弯着腰拜别自己的玄甲军众人,却是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丝冷意,纵使是冬雪再寒,也不如他心中此刻的冰凉。
李三三竟是破天荒地主动开口问道:“怎么办?”
李轻尘咬着牙,掷地有声。
“他肯为我跨过千山万水,只为替我翻案,眼下他之性命已是危在旦夕,我又岂能轻言放弃,先去悬镜司再说,不然,哪怕求遍整个长安,我都要救他!”
大洛这三座针对武人们而建的衙门里,长安镇武司堂堂正正,虽然加入极难,但位置却十分显眼,而典狱司所在的十方镇魔狱也都摆在台面上,虽然地下七层才是主体,不过也是找得到的,可唯有悬镜司衙门十分隐秘,毕竟他们的重要性,其实还在另外两司之上,若是没了眼睛,纵有再多的力气,也不知往哪儿使不是?
若非李轻尘成为长安镇武司的正式武侯,只怕也不会知道悬镜司衙门所在,此刻既然已经被长安镇武司逐出,而典狱司又无在外的势力,唯有希冀悬镜司衙门可帮到自己查到沈剑心所在,毕竟如今实在是拖不得,今天他们送来了剑和眼睛,那明天呢,后天呢,而自己这兄弟又能熬过几天?
只是就这样离开了最有希望帮到自己的地方,李轻尘只觉前方一片白茫茫,背后的阴影越来越近,已经是很难看到希望了。
第三百零二章 与君共生死
视线遍及九州十方,司职监察天下武人动向的悬镜司衙门的真实所在,乃是大洛朝廷的最高机密之一,毕竟与长安镇武司不同,长安镇武司高手云集,不怕敌人找上门来,但悬镜司内却多是修为低微,乃至于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而司内的案牍坊中又存有太多不可外传的机密,一旦被人获知其所在,轻则泄露情报,重则直接毁于一旦,故而由不得朝廷不慎重。
不过,同为三司中人,而且与那些被破例召入长安镇武司的其他年轻人们不同,相比之下,他们更像是国子监的学生而已,完全没有资格代表长安镇武司外出行动,可李轻尘却是正式领了武服与腰牌的,知道的自然比他们要多,但是,纵然是他,也不知其具体所在,只是该去哪里联系他们,却是知晓一二。
饶是这简单的接头地点,只怕外人都难以猜到,因为此地竟是位于长安城最为繁华的西市之中!
长安城内有东西两市,其中东市所售之物多是古物奇珍,号称纳“四方珍宝”,固然更为富贵门庭出身者所爱,可由于过于清贵,故而每日来往之众,却是比不得平民百姓更为青睐的西市。
也唯有这种每日人来人往,流动性极大的地方,才能完美地解决每日大量传递情报之人进出而不被有心人怀疑的问题,所谓大隐于市,莫过如是。
事不宜迟,得知渝州镇武司与陇右来的胡七等人已经全部离开了长安城后,李轻尘与李三三迅速离开了驿馆,转而赶至西市,却见眼前人潮涌动,喧哗不断,大袖连云,繁华之处,方显大洛之强盛,一般的外地人来了,只怕会看花了眼,而迷路更是极其寻常之事。
好在这二人如今都已是神意境的武人,修行阶段已至神魂所在的泥丸宫中,而一旦破入此境,人之精神便会焕然一新,神意愈发强大,纵然是再痴傻的,也会变得机灵几分,尤其记忆力更是会变得极其惊人,过目不忘不算难,白马过隙的一瞬间甚至能够清晰地记住刹那间看到的一切,如此种种神通,便皆是修为提高所附赠之物了。
纵然李轻尘与少女未曾来过此地,可他脑中却自有一副纤毫毕现,楼阁店铺林立,与现实完全对照的地图,如此按图索骥,一路穿过人群,片刻不曾停留,整个人就好似一条在海底穿行的游鱼一般灵活,滑溜,旁人往往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穿出去老远了。
不消片刻,便已达到了目的地,此处乃是一座面朝正街,极其显眼的酒食铺子,最为出名的乃是西域特产的一种葡萄美酒,滋味甘甜,清爽解腻,比中原米酒更多三分滋味,还有那各式各样的羊肉,煎炒烹炸,无一不精,点杀现宰,新鲜无比,故而每日来往此地的客人极多。
若不是因为提前知晓,李轻尘只怕想破了头都想不到此处竟会是那神秘莫测的悬镜司衙门对外联络之地,其他人只怕更是想不出这一个个吆五喝六的粗豪汉子,竟会是做情报工作的人。
没有耽搁,抬腿跨步,迈入其中之后,李轻尘全然不搭理身旁小厮热情的招呼,径直快步走到了长柜后面,头戴方巾,露出已生华发的鬓角,此刻正伸手捻弄着面前一叠厚厚账簿的账房先生面前,一开口,直截了当地传音道:“在下李轻尘,今有要事须相求悬镜司,还请您给行个方便。”
眼前的账房先生头也不抬,只是翻书不停,不过下一刻,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却清晰地落入了李轻尘的耳中。
“李大人是么?你如今已被逐出了长安镇武司,按照规矩,是要抹去你脑中一切可能泄露机密的记忆才对,虽然不知长安镇武司那边是什么意思,但你现在就只是个普通武夫罢了,这悬镜司衙门关系重大,又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李轻尘闻言,心中暗惊,却不知是长安镇武司那边已经主动将逐出自己的消息传出,还是悬镜司的人自己就知道了,不过既然已经被对方知晓了自己被逐出长安镇武司的事,却也不再多解释,而是赶忙点明利害,道:“你可知长安镇武司有一武侯,名为沈剑心,如今他被人绑架,生死不知,一个时辰前,有人差了一个乞儿送来了他的佩剑与一,一对眼珠,一位武侯在长安遇险,悬镜司理当追查,不是吗?”
那账房先生伸出一根手指,在舌尖轻轻地蘸了一下,然后捻动着粘在一起的账簿,将之分开后,来回转动脑袋,细细对照,一边平静地道:“我的确听说过他的名字,不过他是长安镇武司的人,如今长安镇武司自己都没提起此事,你一个外人,我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悬镜司衙门里,谎报之罪的惩罚极严,到时候你倒是跑了,我却要成为阶下囚,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李轻尘听了,焦急地解释道:“请您相信,我刚刚所言,句句属实,这里,这木盒里面的东西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请您相信我!”
那账房先生闻言,松开了按住账簿的手,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极为冷漠的脸来,再一伸手,拦下了李轻尘掏出怀中木盒的动作,不冷不热地道:“小兄弟,我这开的可是饭馆,你拿出那玩意儿来,我这生意还怎么做?何况那能证明个什么?那只能证明这盒子里的确有一对眼珠罢了,可那是谁的,谁又能来证明呢?再者,就算我相信了你,可谁来相信我呢?我悬镜司做事,向来只讲确实的证据,不谈个人的推测,何况长安镇武司不说话,我们岂能越俎代庖?你还是回去吧,李大人,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李轻尘听罢,掏东西的手一停,眼神也慢慢地沉寂了下来,在沉默了半晌后,才慢慢地将手放下,嗓音变得略有些沙哑,似有几分疲惫与无奈之意。
“我,我明白了,打扰之处,多多见谅。” 说罢,他转过身,与身旁眉头紧锁的少女一同离去,而身后这位账房先生却是轻叹一声,低下了头,继续翻阅着手中的账簿,暗道一声天下哪儿有自由客,人人都是笼中人呀。
这一边,才刚刚走出了这座生意极好,来往之人极多的饭馆,迅速拐进了一处暂时无人的小巷后,李轻尘便转过身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说道:“你得离开长安,立刻,马上!”
接连碰壁,李轻尘又不是傻子,自然已经察觉到了暗处那只正在朝着自己抓来的大手,先是乾三笑遇袭,而后十字寺围杀,再到如今,他终于体会到了对方势力的庞大,区区一个三品武夫,的确翻不起风浪来。
少女哪儿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她又怎会愿意独留他一人在此呢,毕竟,她可是靠着此生跟随他的执念,才能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呀,故而她只是神色平静地说着一个对方无法反驳的事实。
“你一个人,解决不了。”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了一张张过去的面孔,语气十分严肃,好似正在下令一样,厉声道:“解不解决得了,这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必须得走!”
二人对视,互相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绝不肯让步的坚持。
数息之后,他就好似在一瞬之间被人抽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一下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微微偏过头,不敢再直视少女那明媚的眼神,口中喃喃道:“不能,绝对不能了,我绝不允许再有人因为我而身陷险境了,这次他们都是冲着我来的,是我惹出的祸事,我得留在这,可你不一样,你得离开长安,你还年轻,你还有很多梦可以去做!”
言语之中,俨然已经有了为此而死的觉悟。
只是话音刚落,少女忽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脑袋,将之强行掰回,与自己对视,少女的眼神坚定,其中跳动着前所未有的火光,她语气郑重,靠着从未有过的勇气,向他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