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一直低头阅读不停,在聚精会神筛选出有用讯息的胖头陀突然惊呼了一声,这一下顿时将屋内其他人的目光全都聚了过来,看他们那样子,似乎是生怕胖头陀偷偷将东西给藏起来一般。
说到底,这五人本就是貌合神离,不过是因为利益的诱惑,再加上大势的逼迫,以及彼此实力相当,才得以暂时结盟,可这种口头上的盟约终究还是太过脆弱,这三拨人其实谁也信不过谁。
紧接着,随着胖头陀一字一句地小声读出这份羊皮卷上所载的内容后,这一下,就连那一向面无表情的黑白二煞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看起来很是犯难。
要知道,这二人的实力虽然未必是三方之首,可不管是杀性,还是曾在外犯下的事,都远在另外两拨人之上,能引得这二人都觉得棘手的,又该是怎样的东西?
这一边,带着满肚子气跑来吃酒的鹿森与鹿林两兄弟也迅速离开了骆家酒楼,只是无人注意到,这两兄弟的眼神,却已经与进来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一开始极为明显的仇恨,憋屈,忿怒,无奈,眼下已经全然消失,现在出现的,竟是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以及一丝隐藏得极深的癫狂。
由于襄州镇武司迟迟无人出面前来管控局势,这就导致涌入鹿儿镇的江湖人开始变得愈加肆无忌惮,整个镇子也因此而变得越来越乱,这几日街上甚至已经出现了死尸,看得人触目惊心。
当然了,死去的都是外来的江湖武人,他们因为利益,亦或是单纯的口舌之争,最终演变成了一场真正的生死搏杀,输家自然横尸街头,这种事在江湖上,不算什么新鲜事。
可对于鹿儿镇的百姓们来说,这种事却不是他们所能够轻易接受的,饶是本地百姓也都知道死的都是些外来客,可他们依旧因此而对自己未来的命运而感到揪心和恐惧,毕竟谁也不能保证祸事不会牵连到他们身上不是?
一种压抑的气氛开始蔓延。
当然了,就算是江湖武人,那也分好几种,有那种出身正规世家,门派或是镖局的,这类人做事,一般还会讲究个分寸,毕竟他们平日里就是在朝廷镇武司的监督下讨生活,行事守规矩那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哪怕是到了这无人看管的鹿儿镇,却也不至于立马开始乱来。
不过更多的,却还是那种一直随心而动,行事毫无顾忌的武人,而这类人,也正是最麻烦的一种,或者说是各地镇武司的主要任务对象。
诸如江阴七雄,黑白二煞,周宇夫妇等等,都在此列,他们行事全凭心情,动辄伤人,或是直接取其性命,反正只要不闹得太大,各地镇武司也不可能大范围地搜捕,他们只需在犯事之后悄悄地远遁他地,低调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便又可以跑出来逍遥。
似这类人,修为无论,不过都足够欺负镇上这些全无修为在身的普通人了。
夜里,刚刚被人强行赶出了自己家门的男人,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那被人好似施舍乞丐一样随手丢出的钱袋,眼神里满是怨恨。
鹿儿镇地方不大,可涌入其中的江湖人却太多,客栈又小,这就导致很多武人落到了没地方住的境地,最近有很多冲突都是由此产生。
有人仗着自己修为高一些,便直接蛮横地将原本的客人赶出去,也有可恶到甚至跑去占据本地百姓家的,而且这些人还多是在外有一定基业的,并非如周宇夫妇,黑白二煞那样纯粹浪迹江湖,居无定所的武人,所以这帮人行事也有自己的一些规矩,比如就像眼前这样的,将人强行赶走,却丢出一袋钱来,虽然看着应该数量不少,可并非所有人都会接受,因为这是一种侮辱!
所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哪怕只是普通百姓,却也有着自己的尊严和底线,如果真将眼前这袋钱捡起来的话,他和乞丐又有什么分别呢?
就在男人的胸膛起伏不定,脑中两种念头在进行着极为激烈的对抗时,在他身旁,却是忽然传来了一个极其温柔,仿佛是他此生知己一般的男子声音。
“恨吗?那就杀了他们。”
鹿儿镇靠外侧的一座普通宅子里,从最里面的房间正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压抑哭嚎。
只点了一盏最普通的煤油灯,故而稍显昏暗的屋子里,男主人的尸体倒在地上,鲜血积了一大滩,他那不过六岁的儿子双手放在膝盖上,正呆愣愣地蹲坐在墙边,抬起头望着那个压在自己母亲身上的陌生男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强闯民宅之后,随手杀了这家的男主人,然后再当着孩子的面,宛如猪猡一般又肥又黑的身子在妇人洁白的身子上不停抽动的这矮冬瓜,在外的名头可不小,只不过都是臭名罢了。
此人乃是江南道一代著名的淫贼,诨号“玉面飞狐”,当然了,这诨号完全是他自己给故意传出的,求得就是任凭谁也想不出,有此诨号之人,竟是他这般长得如此猥亵丑陋之辈,这样就算有人有心要查,都查不到他身上来。
此人平生最好奸污良家妇女,而且极度丧心病狂,因为他事后会杀掉一切见过自己真容之人,只为保证自己不被正义之士追杀,这次之所以远道而来鹿儿镇,自然也是为了那传说中的异宝。
试想若是能够得到那传闻神妙非凡的异宝,自己必将如虎添翼,日后也就能做些往日只敢想,不敢做的事了,譬如找到那些在悬镜司地人二榜上出现过的奇女子,如能将之擒下,其中滋味,定然不是这些凡花可比的。
被他在身下的妇人,心中畏惧与屈辱兼具,她如何能想到自己一家竟突然遭此横祸,却因为这凶徒刚才说了,若她不乖乖听话,便连她孩子一并杀了,她这才不得不屈从于此人,不然她宁可一头撞死,也不可能与这刚刚才杀了自己丈夫的凶徒苟合。
只恨老天无眼,竟让这种畜生活在人间,四处为祸,妇人心中的恨意,愈加深重。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杀戮的夜晚(上)
鹿儿镇虽小,可街上却不止骆家这一户酒家,长街的另一头还有一座醉花楼,建的不高,区区两层而已,菜肴不如骆家酒楼那般有滋味,可卖的酒水却尤胜三分,故而平日里的客人亦是不少,这些时日随着一帮远道而来的江湖客涌入之后,店家生意更是好了不少,甚至连库存的酒水都一度告竭。
醉花楼的掌柜姓陆,名明水,不惑之年却已是白发丛生,个子不高,体型消瘦,留着一溜山羊胡,喜穿一身灰色长衫,此刻正站在柜台后面默默对账。
屋外虫鸣声不断,明明已是月上柳梢,寒意渐弄的夜间,可店里的客人却仍旧不少,而且没有一个是外来的江湖客,全都是本地百姓,而且尽是些男子,人人神色古怪。
酒楼内静悄悄的,除了陆掌柜偶尔拨动下算盘发出的响声以外,就是男人们压着嗓子在低声耳语了,窸窸窣窣的,就好似虫儿在地上爬动,端得是诡异无比。
正在此时,酒家原本紧闭的大门竟突然被人从外踹开,然后便见一个穿着一套最常见的黑色劲装武服,可身上显露的气质却是一副懒汉模样中年男人,胡渣唏嘘,眼窝深陷,邋里邋遢,神色萎靡,看起来极为不堪。
无怪此人身上的穿着打扮与其外在的形象气质极不符合,盖因此人并非是来自外乡的武人,而确确实实是他们鹿儿镇的本地汉子,一个人见人厌,连街头乞儿都不如的破落户。
其实此人早些年家里倒也挣有几亩薄田,几间瓦房,最起码吃穿是不愁的,可此人却天生好吃懒做,读书习武,一个不成,还偏生好喝酒,而且喝醉了之后还喜欢主动生事,本来娶了个媳妇儿,因为挨不住他的打,被逼逃回了娘家,之后竟然还要被此人跑上门进行勒索,最后其岳父母一家实在是受不了这泼皮无赖,便用银子换了他一份休书后,连夜举家搬离了鹿儿镇,再无音讯。
这之后,他更是终日买醉,什么活儿也不干,很快便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最后只剩下一间粗糙的土胚房,一穷二白,冬天躺在床上就连一床好点的褥子都没有,可哪怕是冷得发抖,他也不会想着好生努力,只会咒骂老天无眼,苛刻了他。
这还不算,他媳妇儿是跑了,却给他留下了一个两岁大的孩子,他竟也不管,甚至孩子饿了肚子,哭闹得他心烦便直接一巴掌甩过去,动辄拳打脚踢,以至于最后连邻里都看不过去了,只得将这可怜的孩子接到自己家中抚养,就这样你养几天我养几天,孩子吃百家饭长到了如今的十岁,可看着就跟寻常六七岁的孩子差不多,脑袋大身子小,瘦得皮包骨,别提多可怜了。
想他们鹿儿镇也非江南那等繁华富庶之地,多一个人便是多一张嘴,就算这些好心人自己觉得无妨,可时间一长,被家里人念得多了,却也不得不再去管这事,毕竟这本就是个无底洞。
摊上这么个老爹,可怜的孩子也没法,再加上因为懂事的早,也不敢再去给人添麻烦,便主动请求帮镇上的人做些零工散碎活儿,如此辛苦地过活。
可饶是这可怜孩子辛辛苦苦,可谓是费劲心血赚来的几个铜板,却还要被自己亲爹给抢来买酒,若是不给,立马便是一顿毒打,说是没有他老子,就没有他,这是他该给的。
镇上的百姓时常在街头看见孩子鼻青脸肿,脚步虚浮,看样子简直就快要饿死了,有人气不过,倒也揍过男人几次,但每次他都立马躺在地上哀嚎着讨饶,放过他之后,却依然如此,时间一长,众人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宰了他吧。
正因为如此,现在这里正坐着的人,就没一个对他有好脸色,更别说这几日他不知怎么地,竟然傍上了一伙颇有来头的江湖人,一跃成了对方的马前卒,不但把一头十来年都没洗过,都已经打结成一团头发和自己那宛如乞儿一般肮脏的身子给洗干净了,还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看起来倒也有了几分人模样,而后自忖有了靠山,今非昔比,在外那是十分狂妄,这几日已经惹出了不少事端,只是其他人都不想多事,故而忍了下来,可看着他的眼神,却是那种看待外人的冷眼,而非小镇的自己人了。
这懒汉一闯进来,一边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抠着耳朵,一边笑嘻嘻地将一袋子银子给丢在了柜台上,往柜台旁边一靠,大刺刺地说道:“老陆啊,赶紧叫俩伙计,搬一车你这里最好的酒,送去我那。”
说着,还将抠出来的一块黏糊糊,绿颜色的耳屎给直接抹在了柜台上,然后一边拧着鼻涕,一边无聊地朝四周打量。
他斜靠在柜台边缘,转头四顾,发现这里坐着的人竟然全都朝他看了过来,也不说话,他见了,亦是觉得有些奇怪,怎么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坐在这,而且还都是镇上的人,饶是他这般厚脸皮的,也被看得有些发毛,禁不住扯着嗓子喊道:“你们看他妈什么看?”
有人忍不住了,当即冷笑着讥讽道:“葛野狗,你这王八蛋莫不是又拿你儿子挣来的钱跑来买酒吧!”
汉子闻言,一下子就急了,他倒不觉得拿自己儿子的钱有什么不对,只是受不了对方这么瞧不起他的语气,要知道,他现在可是今非昔比,又岂容这些乡下贱户们随意奚落呢,心头火气,随即破口大骂。
“王三,你娘怕不是跟那涧洞里的泥鳅生出了你这么个没眼珠子的杂碎吧,你给老子看好了!这可是武人老爷给老子的银子,老子今天呀,是替武人老爷们买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