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胜张了张嘴。这闵浙之地,除了扬泰县,定是还有其他繁华城市。但他们会不会去,却要另说了。店铺小二正巧打包好,将箱子一个个端出来,送上马车。丁胜眼巴巴看着,也不敢抢指挥使大人的东西。他还想着晚些时候得了空,他便再去城中逛逛,说不准便能在其他店找到漏网之鱼。却听裴孤锦又凉凉道:“今日已经给了你时间,让你给相好买珍珠首饰了。往后便不许再提这种要求,需得尽忠职守好好查案,方能不辜负圣上重托。知道吗?”
丁胜傻了。裴孤锦这话的意思是……往后他都不能再出来逛街了?丁胜连忙道:“大人,可是……”
裴孤锦打断:“没什么可是!你以为我们出来这么远,是为了游山玩水吗?”他严厉批评:“看看你,一个大男人,竟然是你提出要去逛街买东西!桑桑一个姑娘家,都比你懂事!”
说完这番话,裴孤锦便牵着宋云桑的手行出了店,留下了欲哭无泪的丁胜。小校尉这般惨,宋云桑已经完全没法生他的气了。她有些同情,偷偷问裴孤锦:“阿锦,他也是对相好一片心意,你还真不让他再买礼物啊?”
裴孤锦暼了眼耷拉着脑袋的丁胜:“惹我家桑桑不高兴,哪能这般便宜他?”却是又道:“且晾他几天。待你消气了,再从咱们买的东西里随便选个什么,给他便是。”
宋云桑便弯了嘴角。这方法,可真是非常“裴孤锦”了。两人随后来到杜家当铺,照旧开口要买珍宝,掌柜只得将他们带去了库房。岑修杰跟在两人身旁,经过一个柜台时,轻轻拉了拉裴孤锦衣袖。裴孤锦顿住脚步,果然见到了一串珊瑚手串。
他并没有立刻发话,而是将整个库房都逛完,这才财大气粗点了数十件宝物。掌柜一听,便有些紧张了,赔笑道:“钦差大人,这个……你点的东西,有些不是死当啊。”
他将不是死当的宝物一件件说给裴孤锦听,那珊瑚手串便在其列。裴孤锦面露惋惜之色,借机问那些东西都是谁典当的。掌柜见他并不为难,连忙将典当人一一告知。裴孤锦得了消息,这才买了那十余件死当宝物,离开了当铺。
米铺掌柜萧广,便是这珊瑚手串的典当人。萧广是五大家族萧家的旁支族人,若是算辈分,该是那位萧家家主的远房堂弟。岑修杰向裴孤锦说起萧广的米铺,只道这家店店面不大,生意也一向不行,可这萧广却十分有钱,年纪轻轻嗜赌如命。在扬泰县的赌坊,此人是个挥金如土的知名人物。岑修杰之前只当他是领了萧家的分红,这才出手阔错,现下看来,这人的钱财从何而来,很可能有问题。
裴孤锦如今在明处,却不能似之前查探惠妃太子私通案时一般,直接去抓了这萧广来问话。否则贺正业和他身后的势力,定是能让一切和萧广有关的线索,在几个时辰内消失殆尽。思量之下,裴孤锦决定假做毫无所获,自己领着宋云桑在城里城外四处“查探”,又大张旗鼓将校尉们东南西北派出去,以图吸引视线。暗中则让魏兴偷偷跟住萧广,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
可他兴师动众好几天,魏兴却毫无所获。萧广只是雷打不动,米铺赌坊两处跑,根本不见什么可疑行为。裴孤锦有些等不住了。他猜测可能他到了闵浙,那些人也不敢再明目张胆,便停了暗中那些勾当。正思量着转变策略,却不料这日,他碰上了一件比案件还更糟心的事情。
这日,裴孤锦照旧带着宋云桑在城中乱逛,中午时分,在一间酒楼吃饭。贺正业这些天已经放弃跟着他了,只是一天会来拜见他几次,确保礼节上不出错。饭吃到一半,贺正业也来了酒楼,听见钦差大人在此,自是前来拜见。裴孤锦不愿让一堆人打搅宋云桑进餐,索性让阿佟陪宋云桑待在包厢,自己出外相见。
他走后不多久,包厢门被轻轻敲响。阿佟以为是小二,打开门一看,却见到了一位坐轮椅的年轻男子。男子白纱蒙眼,虽然看不全长相,却已能辨认出容貌俊逸。他的手中握着一只翠绿玉笛,腿上放着一个瓷碗。
男人似乎是看不见阿佟,在轮椅上倾身一礼:“见过诸位客官。我是酒楼里卖艺的,想为诸位客官吹奏一曲,不知诸位客官可否赏脸一听?”
阿佟十分意外。这若来的是个普通男人,她定是要二话不说将他赶出去。可此人眼瞎又腿瘸,还是个卖艺讨赏的,阿佟却不好太欺负人了。她转头询问看向宋云桑,宋云桑轻声道:“给他些银子吧。”
阿佟了然,从袖中摸出几个铜板,叮叮当当扔在那人碗里:“吹奏便不必了,我家小姐在此,实在不便接待你。你还是请回吧。”
男子怔了怔,在瓷碗中摸索,将那几个铜板一一捡了出来,递还阿佟:“多谢小姐,但我不是乞丐,无需你的施舍。”
宋云桑听到这话,也有些意外。她看向那男子,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是觉得被她羞辱了,还是本就如此。宋云桑自己心思敏感,自是也体谅其他人的敏感,当即阻止了阿佟收钱:“这位先生莫怪。是我家丫鬟误会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先付了你赏钱,再请你吹奏曲子罢了。”
她示意阿佟将门打开,不要关上,就听他吹一曲。阿佟照做,又站回了宋云桑身旁。那男子这才将铜板放回瓷碗,滚动轮椅进了包厢,举起笛子吹奏。
宋云桑认真听着。起初她这般做,只是出于礼貌,可那乐曲声响起,她便惊愕了。实在是此人精通乐理,就连京城那些出名乐师都难及!
宋云桑本喜爱音乐,听到后来,都沉醉其中了。男子停了吹奏,安静坐那好一阵,宋云桑才渐渐回过神。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低声问阿佟:“你的钱袋呢?”
阿佟不明所以,将钱袋子拿出来。宋云桑道:“全给他。”
阿佟张大了嘴,并不赞同,却抵不住宋云桑坚持看她,只得上前,将整个钱袋子丢进了瓷碗里。男子低头摸索,片刻忽然笑了。他笑起来时愈发好看,那温柔出尘之气便是有白纱蒙眼,也遮掩不住。男子道:“知己难得,小姐这番心意,越冰心领。可是你给的这银两,却是够买我百只乐曲了。小姐确定要买这许多?”
宋云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包厢外,裴孤锦压着怒意的声音响起:“萧公子真是好兴致,搁着一大家子的事情操心不完,倒是来我夫人这卖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买笑当晚。
裴狗狗:汪汪汪桑桑桑,来治病!
宋云桑:啊?我没说晚上治病啊,我是说晚上亲你一下。
听话没听全的裴狗狗:……
第七十一章
伴着这番话, 裴孤锦阴沉着脸,大步行入房中。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裴孤锦来闵浙时,特意想好了不去杭州, 便是想避开这位萧家家主。他可没忘记前世, 这个死瘸子见到桑桑便惊为天人,丝毫不顾忌他与桑桑已经成婚, 还对桑桑死缠烂打!却不料,他不去杭州, 萧越冰却来了这里!他不过离开片刻, 就被萧越冰钻了空子!
裴孤锦对乐理不通,听到笛声时还没反应过来,见贺正业等人神色不大自然,这才想起了萧家家主萧越冰也善吹笛。裴孤锦立时觉察不对,踢翻贺正业冲了上来, 果然见到了萧越冰。
裴孤锦在宋云桑身旁坐下, 占有欲极强搂住了她:“早听说萧公子不良于行,今日一见, 才知道萧公子竟然连眼睛都瞎了。”
萧越冰便笑了。他将那钱袋子揣入怀中, 扯下了蒙眼的白纱。白纱之下,一双凤眼狭长,哪里是瞎的?萧越冰拱手倾身:“见过钦差大人。萧某腿脚不便,请恕我无法行跪拜之礼。”
宋云桑愕然睁大了眼:“你、你没瞎?”
裴孤锦咬牙切齿:“他骗你, 其心可诛!”
萧越冰朝着宋云桑眨了眨眼。明明只是一个寻常动作,他做起来却十足的亲昵:“也并非刻意欺瞒宋小姐,只是有时见了俗物,反而会影响吹奏的心情,不如蒙眼。”他又对宋云桑倾身一礼:“只是不知这房中是宋小姐, 不然,萧某定是不戴这白纱。”
“啪”地一声,裴孤锦捏断了桌上筷子。他冷冷道:“那萧公子的意思是,我夫人长相不俗,不会打搅你吹奏的心情了。”
萧越冰假意讶然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可裴大人若非要这般说,也没错啊。宋小姐此等仙人之姿,难道还当不起长相不俗这几个字?”
裴孤锦声音里都能掉出冰渣:“萧公子找贺知县将我调开,又伪装成卖艺人,蓄意接近我夫人,现下还这般当着我的面夸赞她——你这是何意?”
萧越冰一脸震惊:“裴大人,小人冤枉啊。首先,我并非伪装成卖艺人,这只是我寻觅知己、又无伤大雅的一个爱好罢了。其次,我也并非蓄意接近宋小姐,来到了这包厢中,实在是缘分一场。至于夸赞她,自然是为了讨好大人你啊。大人若是不喜宋小姐被人夸赞,那往后我一定一个‘好’字不提。”
他叹口气:“何况,我不过一介商人,哪里能劳动贺知县帮忙?裴大人实在太高看我了。”
这可真是……裴孤锦自恃是个不讲道理的无赖,可萧越冰还比他更无赖——他明明无赖,还偏要假装他很讲道理。此人虽是商人,却是中过举的,且萧家多有人为官,家族势大力大。真要说起来,贺正业都不够给他拎鞋,他却偏要在宋云桑面前装弱小可怜……这别有所图不要太明显!
裴孤锦火上心头,一时真想让萧越冰见识下什么是无赖的祖宗,比如说直接动粗,成全了萧越冰往后都白纱蒙眼的愿望!裴孤锦的手不自觉握紧了绣春刀刀柄,真琢磨着该从何处下手,就听宋云桑好听的声音响起:“那萧公子已经吹奏完了,赏钱我也给了,可以离开了。”
萧越冰脸色一僵。裴孤锦却是动作顿住,差点笑出来。他和萧越冰两人把话题扯得够远,宋云桑却是十分朴素,只记着萧越冰是来卖唱的。裴孤锦前世,有时真是被宋云桑这种突如其来的捅刀风格气得呕血,现下却只恨不能给她叫好:“也是,萧公子生活不易,我便也不和你计较了。”他自怀中摸出了几个铜板,朝阿佟示意:“我再给你添几个铜板,你赶紧去其他房间讨赏吧。”
阿佟便接过那几个铜板,叮叮当当又扔去了萧越冰的瓷碗里。萧越冰嘴角一抽:“这个……其实萧某特意从杭州过来,主要目的还是向裴大人道歉。”
他抬手轻拍,便有个刀疤男人进屋,端来了个红木小箱。萧越冰将瓷碗递给那男人,又接过小箱子打开:“之前溪台县时,不知裴大人喜好,胡乱送礼,给裴大人添了麻烦,萧某心中实在歉疚。今日便带了些小东西,权当萧家的赔礼了。”
宋云桑便见到了一副星空图。数颗极大的珍珠组成北斗七星,最大的一颗珍珠足有小儿的拳头那般大,周围环绕着各色宝石以作星辰,真是巧夺天工。
刀疤男人推着萧越冰轮椅,行去裴孤锦身旁。萧越冰将箱子放在桌上,垂首道:“还请裴大人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