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的那个姑娘,还有小伙子。站到我跟前来。”
岑念拉着江与臣的衣角,低头一动不动。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短促地笑了一声,示意身边的助理过去拉人,手帕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还挺有脾气。年轻人真是——”
看清岑念脸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在空中停顿了几秒,带上了一点不可思议:
“……念念?”
*
远处小提琴琴声悠扬,恰到好处了掩去了无人说话的尴尬。彬彬有礼的服务生端上两杯饮品后就很有眼色的快速远去,将咖啡厅一角重新归还给一老一少,相对无言的两位客人。
岑念端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重新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十几年过去了。岑望生胖了,也沧桑了很多,身上多了上位者的气场。以至于岑念跟他直视时,比起怀念,更多的却是陌生。
她几乎要调动全部的联想,才能把眼前眉头深锁的男人,跟童年中爸爸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一片沉默中,岑望生的手掌在桌子上敲打了两下,不无感慨地开口:“你长大了。我一下居然没认出你。”
“我走的时候,你才到我这里——”他在腿上比了比,又咳嗽了一声,“现在也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岑念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不躲不避地直视着岑望生:“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当年你离开,是因为什么?”
桌子下看不见的地方,少女的双手紧攥成拳。
她曾经幻想过很多解释。
比如不得已的苦衷,比如某些阴差阳错的误会。她甚至猜想过他当年是不是患上了某些不治之症,为了不让她跟妈妈伤心,才会突然提出离婚,从此杳无音信。
然而岑望生摇了摇头。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在你妈身上,我再也找不到新鲜感了。”
他缓缓摩挲着咖啡杯,若有所思:“你不了解男人。男人从本性上来说就是喜新厌旧的。”
“我和你妈妈真的相爱过,也幸福过。但是在一起三年五年之后,新鲜感过去,她身上已经再也没有让我动心的那个影子了。”
“我每天工作回家,日复一日地面对那张年轻不再的面孔。虽然和你们其乐融融的时候,面上也是带着笑的,但我心里始终很烦躁——一想到之后的几十年里,我还要面对那张日渐衰老,毫无新鲜感的脸,心头就像压着一股火。”
他喝了几口咖啡,皱着眉头丢进几块方糖,语气云淡风轻地像是在谈论天气:“所以那天我想通了,决定从这个漩涡里挣脱出去。”
岑念低头沉默了很久。
小提琴换成了欢快的舞曲,节奏激昂,色彩浓烈。她望着杯子里黑沉沉的咖啡,轻声开口:“说真的,你还不如得绝症死了呢。”
那她还可以靠着幻想编制一点温暖来安慰自己。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任肮脏恶心的言语粉碎她童年最后一点彩色的回忆。
她又开口:“你说没有新鲜感……那个章书鸣,你在他身上能找到刺激的感觉吗?”
“章书鸣?”
岑望生浓密的眉毛诧诧异地一挑,随即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来。
“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是应酬时有人介绍贴过来的东西。碍于面子罢了,我看不上眼。”
“你要是喜欢,爸爸可以让他现在跟着你,算是一点补偿。他似乎以前是个偶像,还有几个人气……”
椅子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岑念猛地从桌上站了起来,像避开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从小到大的作文,自己也许并没写错。
岑念攥紧拳头想,指甲几乎嵌到手心里。
——“很遗憾。我没有爸爸。”
咖啡厅开在二楼,外面是露天的走廊。岑念推门而出,几乎被迎面而来的风迷到了眼睛。她靠在墙面上背过身去,任乌黑的发丝拂了满脸。扭头再看时,正看到不远处江与臣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正坐在走廊铁质的栏杆上。修长的双腿自然垂下微微晃动,像是等隔壁班女孩下课的高中男生。
一阵风吹过,刮得他灰色的衣角猎猎作响,仿佛随时都有从高空坠落的危险。他却浑不在意,一手松垮地搭在扶手上,定定地望着远方。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江与臣很快转身过来,偏头问她:“解决了?”
岑念:“嗯。”
他没有多问,她也没有多说。
走廊上空无一人。这个时间点,来咖啡店消磨时间的人并不多。岑念调整好情绪,顺着江与臣目光的方向远远望去:“你在看什么?”
“那个方向是以前住的别墅。江遇舟发信息,问我有没有意愿把它卖掉。”
江与臣声音依旧清沉,“我说不卖,留着。”
“我在庭院里种了很多白菜,过几天就熟了。等天冷的时候,我想跟你一起坐在热烘烘的房子里涮火锅,边吃边看落地窗外的雪景。”
“寒冬很长。但我想跟你窝在家里的地毯上,懒洋洋地等待春天。”
他不经意间低头瞥了一眼岑念,发现她也正望着自己,眼里隐隐泛着水光。
“江与臣。”
岑念咬牙切齿地开口,紧紧拽着他的衣角,“我讨厌负心汉。尤其是那种言而无信,把感情当儿戏说扔就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