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谢贻香这两天曾亲眼目睹过好些个百姓因饥饿至死,其形貌可谓是惨不忍睹,此时听到深夜里传来的这一阵嘶吼,无疑又有百姓饿得奄奄一息,已经熬不住了。她便顺着声音一路找去,终于在黑漆漆的街角处发现一个骨瘦如柴的长须男子,浑身肮脏不堪,正坐倒在街角处,背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息;但一双眼睛却是异常明亮,正死死盯着夜空中的繁星。谢贻香知道这是一个人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连忙从怀里摸出半个黑面馒头,靠近了问道:“这位先生可是腹中饥饿?我这里还有晚间吃剩的半块馒头,先生若不嫌弃,不如垫垫肚子。”
话音落处,那长须男子却是毫不理会,仍旧望着头顶上的夜空,脸上肌肉不停抽搐着,忽然嘶哑着嗓子说道:“天分三垣,中宫紫薇……而今‘亡’、‘镇’、‘魄’、‘魂’四星神犯帝星,是为四皇并起、问鼎中原之兆。用不了多久,不止是西北和江南,这天下……整个天下都会彻底大乱!伏尸千里,血流成河!只可惜……只可惜贫道已经看不到了……”
谢贻香听得莫名其妙,这才发现眼前这个长须男子那一身肮脏不堪的衣衫,竟是一袭沾满黑泥的杏色道袍,想必是个问卜算卦的游方道士,却不知为何竟来了这宁义城里,落得个如此下场。她便将手中的半块馒头递了过去,说道:“道长,还是先吃点东西再说。”谁知谢贻香刚一伸手,这个游方道士忽然探出一只手臂,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厉声说道:“你还没……还没听明白……所谓‘四皇并起、问鼎中原’的星象,便是说不久之后的将来,在这中原大地之上,除了当今皇帝,还会……还会出现另外四位真龙天子,全都是有资格坐上皇位的人!而这大好河山究竟落入谁的囊中,那便要……便要看他们谁的手段更狠、谁的心肠更毒!”
谢贻香这才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脱口说道:“本朝基业已定,除了当今皇帝,哪里还有另外的四位真龙天子?”话一出口,她猛地回想起不久前在镇江的星夜,长江边那个垂钓的老者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说什么“四星夺位,紫薇失色”,此时想来,分明和这个垂死的游方道士是一个意思。难不成这两人其实都是精通星象的高人,所以夜观天象,依据星象预见到了相同的结果?
一时间谢贻香福至心灵,顺着这游方道士的话细想下去,陡然醒悟过来。难道所谓的另外四位“真龙天子”,其中之一便是指眼下起兵谋反的恒王?要知道这恒王贵为皇子,又是一众皇子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再加上手握重兵,就连朝廷也拿他没有办法,若说他也是“真龙天子”之身,那倒是名副其实。
至于另外的三位,必定也有去年冬季自己和宁萃在天山墨塔中救出的“小龙王”赵小灵。这少年不仅是昔日香军首领“九龙王”之子,更是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一身内力深不可测,几近天下无敌。若非皇帝当年在暗中使诈,只怕他早已在神火教的拥戴之下,成为了当今的汉人之主,自然也是“真龙天子”之身。
除此之外,就在谢贻香此番离开金陵之前,便听到市井里传出不少谣言,说皇帝终于有了立太子之意,人选正是自家大姐谢洵芳的下嫁的那位皇长子。而且父亲在世之时也曾说过,待到当今皇帝驾崩之后,继承皇位的十有八九便是这位皇长子。如此看来,这位皇长子既是奉天承运,应当也要在这四个名额里占据一个席位。
那么这最后一位“真龙天子”,放眼当今天下,还有谁可以与以上三人并驾齐驱?谢贻香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只得又在皇帝的一众皇子当中一一筛选。然而她逐一盘点下来,忽然回想起除夕之夜父亲对二哥谢擎辉说的一席话,刹那间只觉手足冰凉,背心里全是冷汗。
记得父亲那夜曾说:“……赵王此番率军南下,皆顾进退,当真是下了一步绝妙好棋……”谢贻香当时心神大乱,以为父亲只是在拒绝赵王的提亲,所以也并未深思此言。此时重新想起,再回想二哥听到这话时的反应,心中已是雪亮一片。
原来那个神秘小道士得一子的分析竟是丝毫没错,言思道在西域的一连串布局,果然只是声东击西,好让漠北的一位皇子南下偷袭金陵,行谋朝篡位之举。而这位皇子,正是大同卫的赵王无疑;至于那支“尸军”,自然也是由赵王故意放入中原境内的诱饵,却将脏水泼到了宁夏卫颐王的身上。倘若那支“尸军”果真能够攻陷金陵,赵王紧随其后的两千军士便能以“黄雀在后”之势,不费吹灰之力接管金陵城,继而登上皇位;倘若那支“尸军”战败,被金陵城的驻军击溃,那么赵王便来个前后夹击,以‘回师救援’之名替自己开脱,甚至还是大功一件。这也正是父亲所说的“皆顾进退”,自然是下了一步绝妙的好棋。
所以当时赵王麾下的两千骑兵奔行千里,一路上却始终没能寻到那支“尸军”的踪迹,从而任由那些异族军士兵临城下;所以赵王用飞鸽传书向朝廷示警,才会在路上耽搁了时间,直到那支“尸军”抵达金陵城附近的前一天才送至朝廷手中。只可惜事到如今,此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赵王也早已回到漠北的大同卫驻地,就算自己想通了其中缘由,又或者朝廷里早有人对赵王产生过怀疑,也仅仅只是猜测而已,拿不出任何证据坐实赵王“皇子谋逆”这一条大罪。
想到这里,谢贻香愈发觉得政局中的肮脏,无论是当今皇帝,还是他膝下的皇长子、赵王和恒王,竟没一个是好东西,自己又怎会在这一潭污水里打转?再看眼前那个游方道士,双眼中的目光已有些涣散,从喉咙里发出低声的嘶吼声,谢贻香急忙挣脱他的手掌,将那半块馒头塞到这游方道士手里。与此同时,谢贻香忽然心念一动,开口问道:“多年前我曾得高人指点,说什么‘岁星失位,为祸人间’。既然道长精通星象之术,敢问太岁星的近况如何?”
第782章 踏夜色肉香满城
原来当年谢贻香在金陵城里调查“撕脸魔”一案时,曾请教过城里的一位精通易数的秃顶老者,却凑巧听到那秃顶老者的一通胡言乱语,依稀记得是说什么“岁星失位,为祸人间”,便是指太岁星已经下凡化身为人,势必扰乱整个天下。所以眼见这垂死的游方道士精通星象之术,她便以此询问。
不料那游方道士听见这一问,顿时脸色大变,断断续续地说道:“简直是……是一派胡言!贫道专研星象三十七年,还从未……从未听说过什么太岁星下凡之说!要知道对应生肖的属相,每十二年便是一次轮回,这正好是……是太岁星运行一周所用的时间,所以古人便以‘岁星’命名,用此星宿来记录一此轮回的时间。但这却……这却并非真正的‘岁星’,而是……二十……唉,贫道和你这丫头说不清楚!简单来说,太岁星每运行一周,其实只需十一年零十个多月,并非是十二年整数,所有每逢……每逢七年,便会出现一年的偏差,为了精准校队这十二年一次的轮回,古人便……便假想出了一颗根本不存在的星宿,让它与太岁星呈相反的轨迹运作,并称之为‘岁阴’,这才是……才是真正的‘岁星’;而太岁星和‘岁阴’之间每七年一次的偏差,则是我道家所谓的‘犯太岁’之说。贫道活到这把年纪,还从未听说过一颗虚拟出来的星宿能够化身为人,而且……而且在我道家的各派宗脉里,也绝没有……没有类似的星象学说。说什么高人指点,根本就是欺世盗名之辈!”
这番话顿时将谢贻香说得晕头转向,不料这游方道士弥留之际,居然还能滔滔不绝地讲出这么长的一串话来。她便将游方道士手里握着的那半块黑面馒头推到他的嘴边,说道:“道长赶紧吃些东西。”那游方道士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将这半块黑面馒头塞进嘴里,谁知才刚刚咀嚼几口,他忽然脸色大变,本已经奄奄一息的身子更是从地上挣扎着跳了起来,将嘴里的馒头碎屑尽数吐出,厉声问道:“你……你这是什么东西?”
谢贻香不禁莫名其妙,说道:“这当然是馒头。只不过城中缺粮,早已没有了面粉,所以只能用仅存的一些荞麦粉来做馒头。而这个馒头我早些时候已经吃过一半,不知有何不妥?”那游方道士却是“呸呸呸”地吐个不停,随后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谢贻香,眼神中尽是恐惧之色,喃喃说道:“馒头……这是馒头?你这个……这个妖魔……你是妖魔……”说到这里,他一口气没接上来,整个身子已然僵直当场,继而往后栽倒,就此一命呜呼了。
这一幕看得谢贻香心惊肉跳,再抢上前去查看,地上这个游方道士却已没了气息。她又去检查地上的馒头残渣,也是毫无异常,乃是因为衙门里杜师爷的特别关照,伙房每天都会替自己准备两个黑面馒头;而自己连吃了两日,也不曾察觉到什么异样,实不知这游方道士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还骂自己是什么妖魔。最后她实在想不通其中缘由,只能认定是这游方道士临死前神志错乱,这才举止疯癫,满嘴胡言乱语,于是便将他的尸体收敛到街角,打算等明日再叫衙役来收尸。
经此一事,夜色已是愈发暗沉,就连夜空中的星月也被一层淡淡的乌云笼罩起来;一算时辰,只怕已经过了子时。谢贻香心情低落,正要准备回衙门歇息,却忽然却闻到街上传来一股淡淡的肉香,似乎有人家在深夜里炖煮肉汤。她不禁心中好奇,如今这宁义城里已经断粮,有百姓在深夜偷偷烹煮藏起来的余粮果腹,倒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肉汤的香味传出。难道是有百姓在深夜里烹煮狗肉,又或者是偷了守城军士宰杀的马肉?
谢贻香心中冷笑,看来自己猜的一点也没错,这天底下最为精明之人,便是这成千上万的百姓。如今整座宁义城虽已断粮,但城里的不少百姓早已和太守方大人一样,在私底下藏起了不少粮食,当中甚至还有肉类。
当下她也不作理会,继续沿着街道往回走。待到穿行过一条街道,她便发现前方路旁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此时还隐隐透露出微弱的灯火光;靠近了细听,当中分明有人在低声交谈。谢贻香本不愿打探别人家的隐私,但既然已在深夜之中撞见,自己身上又有案子在查,便决定驻足听上一听。
只听屋子里是一个故意压低嗓门的男子声音,正说道:“……要怪就怪方铁衣这个老顽固,只要他肯开城投降,城外恒王的军队立刻便会将粮食送进城里,解除宁义城的这场危机。岂料方铁衣这厮只顾自己的名节,一心想要当什么忠臣孝子,不惜拉上城里的数万百姓给他陪葬,其行其举,简直是人神共愤!”
话音落处,另一个粗哑的男子声音随之响起,低声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些年方大人对宁义城的百姓着实不错,那起兵造反的恒王不过是区区一个皇子,而且依照朝廷的说法,还极有可能是由歹人冒名顶替。如今方大人死守宁义,不肯屈身于贼,那也是精忠报国,又岂能以此责怪?”
先前那个男子声音顿时怒道:“罢了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和你有什么道理好讲?要知道皇位上坐的是当今皇帝还是恒王,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可知在‘活着’这两个字面前讲忠义、论规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那粗哑的男子声音也争锋相对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照我看来,你们这些读书人书读得越多,一颗心反倒是越黑!”
说完这话,屋里的两个男子便再也没有声音,随后却有女子的哭泣声响起。谢贻香听得大是好奇,这些日子恒王的叛军时常会放些百姓入城,自己也是如此混进城里;可想而知,这当中自然也混入了不少叛军奸细,好在宁义城里散播谣言,激起民愤,从而逼方大人开城投降。此时听到屋里这两个男子的对话,难道竟是叛军的奸细正在误导城里的百姓?
第783章 窥隐私人间炼狱
当下谢贻香便凑到那间木屋窗前,透过破烂的窗户纸往里窥探。只见房中的桌上点着半截蜡烛,呈一豆火光微微摇曳;当桌而坐的两人,一个是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神态极是斯文,另一个则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形貌倒像是个屠夫,正是之前说话的两人。就在这两个男子身后,还分别站立着两个妇人,脸上泪痕清晰可见,想来便是这两个男子各自的妻子,虽然一个是锦衣长裙、一个是荆钗短衣,但怀中都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婴孩,此时睡得正酣。
谢贻香不禁心中疑惑,看这屋里的情况,显是两户身份悬殊的人家正在商量事情,却不知是因为何事,也不知为何要选在这深夜之中。过了半响,才看到那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说道:“多说也是无益,唉,既然能够因此相识,也算是缘分一场。难得你我家里都是个男孩,又是一般年纪,谁也不曾吃亏。不如这便……这便……”他并未将话说完,但身后的妻子已是泪如雨下,而对面那个荆钗短衣的妇人见状,也急得痛哭起来,将怀中的婴孩死死抱紧,仿佛生怕被人夺走。
谁知那屠夫模样的壮汉已厉声喝道:“哭什么哭?老子自己都没有饭吃,哪里有饭给他吃?”说罢,他伸手便从自己的妻子怀中抢过那个婴孩,重重塞到那书生打扮的男子怀里,然后又将对面那锦衣妇人怀中的婴孩夺了过来。一时间在场的两个妇人都是嚎啕大哭,那书生打扮的男子连忙低声劝道:“嘘——千万别吵!这……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莫要惊动了旁人!”
看到屋子里发生的这一幕,谢贻香就算是个白痴,也该看懂了这两家人的用意,顿时浑身冰凉。原以为“易子而食”之事,只是出现在史书里的一句记载罢了,哪知就在本朝这“太平盛世”之下,在今夜这宁义城里,这一幕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谢贻香急忙定下神来,想起自己背后的包袱里还有那杜师爷偷偷给的一袋稻米,急忙去伸手去摸,想要用这袋稻米救回那两个婴孩的性命。不料她这一摸,却是摸了个空,背后的包袱里分明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稻米?谢贻香不禁“咦”了一声,难道自己竟是将那袋五六斤重的稻米留在了衙门的客房里,并未随身携带?与此同时,伴随着她发出的声响,屋里的人顿时惊醒,那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连忙低声喝问道:“什么人?”而那屠夫也似的壮汉更是站起身来,立刻便要开门出来查看。
一时间谢贻香只觉心中堵得喘不上气,竟没勇气面对屋子里发生的这一幕,下意识地展开轻功,径直窜上了房顶,随后沿着街边这一排房舍的屋脊狂奔而去。直到她一口气跑出数十丈距离,让那两家人再也寻不到自己,她才终于在一处屋顶上停下脚步,但觉浑身酸软无力,就这么在屋顶上平躺下来,独自仰望头顶上的夜空。
要知道方才木屋里发生的这一幕,不过是谢贻香无意之中偶然撞见,而就在今夜的这座宁义城里,私底下还不知还有多少类似的惨剧已经发生,又或者是正在发生。再看附近的好些户人家,都还透露出微弱的灯火光,令夜空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肉香,谢贻香这才终于明白他们锅里烹煮的是什么肉。想不到自己因为这桩“人厨案”一路追来此地,却遇到恒王叛军围城,令整座宁义城陷入如此境地,自己若是真要缉拿一个“杀人吃人”的凶手,那么这全城的百姓,岂非全是杀人凶手?这整座宁义城,岂非更是人间炼狱?
想到这里,谢贻香有生以来的一切认知,几乎已在刹那间彻底崩溃。自己之所以加入刑捕房任职,便是想惩恶扬善,单纯地替百姓做些事。可是归根到底,将一桩命案破获、拿一个凶手归案、替几户人家洗冤,又能有多大的意义?就好比是眼下这桩“人厨案”,迄今为止记录在案的总共也就四起,六年里勉强算是有十一个人因此丧命;就算这个“人厨”六年间犯下的是四十起案子,杀害了一百多条性命,只怕也比不上这座宁义城里一夜之间发生的杀人吃人之举。难怪那方大人在听到自己的来意之后,根本就不愿理会。面对恒王的叛军围城,宁义城里的百姓为了填饱肚子苟活下去,就连自己的亲生孩童也舍得吃掉,那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吃、不敢吃的?
而对这座宁义城而言,已经根本不需要自己这个金陵刑捕房的捕头了。因为所谓律法一物,看似公正严明,但古往今来皆是“法不制众”。面对宁义城里如今这千千万万个“人厨”,莫说自己只是刑捕房里一个小小的捕头,就算是皇帝亲临,难不成还能依律秉公办理,将这全城的百姓赶尽杀绝?
所以如今的宁义城,已经彻底沦为一个座无法无天的妖魔之城,又或者说是人间炼狱。而造成这一局面的,正是以三万大军围城、口口声声说“兵不血刃、不杀一人”的恒王。要是换成以前的谢贻香,撞见如此局面,说什么也不会袖手旁观,定要想方设法化解这一城之危。但是自从父亲被皇帝的一只蒸鹅赐死之后,她已彻底看清了当今皇帝的面目,对朝廷已是心灰意冷,甚至是深恶痛绝。虽然谋反的恒王也绝非善类,但从她的立场来看,便等于是两个大恶人正在相互厮杀,她又会帮助朝廷对付恒王?
再回想起方才那个游方道士提到的“四皇并起”,逐一盘点下来,皇长子和当今皇帝本就是一丘之貉,不提也罢;而赵王和恒王这两个皇子也是奸邪狡诈之辈,比起当今皇帝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是那个只有十多岁心智的公孙莫鸣,如今有言思道、宁萃和哥舒王子等人在旁辅佐,就算他还能保留一颗赤子之心,大权也早已落入身旁这几个恶人的手里,更不会是什么善类。所以思来想去,这些所谓的“真龙天子”里面,到头来竟没一个是好东西。
得出这一结论,谢贻香忽觉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惊雷划过,将她整个人映照得一片通透,也不知是不是那个言思道留在自己脑海里的“鬼魂”作祟,过去几个月里甚至是有生以来一直没能想通的事,反倒变得豁然开朗,终于在这宁义城的今夜,想明白了这世上最基本的一个道理。
第784章 扫阴霾月夜桂香
正所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这一连串的说法总结下来,其实便是在告诉世人,真正能够掌控这个世间的人,一定是“恶人”,而绝非那些所谓的“善人”。心慈便不能带好兵,多情便不能办成事,仗义则不能发横财,善良更不能当大官;所以从古至今,这世间真正的法则,从来都是“恶人”管治“善人”。上至历朝历代所有的帝王将相,哪一个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下至村里的地主、城里的老板,哪一个不是踩着旁人一步一步登上高位的“恶人”?
而世人所学之物,从幼年时的“三百千”到成年时的“四书五经”,再到安身立命的“儒释道”三家,字字教人行善、处处要人积德,推崇“仁义礼智信”,说只有如此方能有所成就,其实根本就是狗屁不通。这一切不过那些高高在上的“恶人”,为了能够更好地管治下面这些“善人”,特意标榜出来的一套套歪理罢了。只有让世间所有的人都成为经典里要求的“善人”,“恶人”们才能高枕无忧,才能肆无忌惮。
而自己虽不敢说是彻彻底底的“善人”,但也绝对算不上是“恶人”,所以终此一生,是绝不可能身居高位、建功立业,如今这个金陵刑捕房捕头一职,便算是到顶了。像自己这样的人,要么随波逐流、浑噩度日;要么归隐山林,笑傲风月;如果真想做点什么事,唯一的选择便是投靠那些“恶人”,在替“恶人”效命的同时,再为天底下的百姓做点事。
对谢贻香来说,能够在她二十岁的年纪便想明白这个道理,无疑比悟出“融香诀”的秒谛显得更为重要。虽然和有些“恶人”相比,她直到二十岁才想明白这个道理,无疑有些晚了;但是这世上还有更多的“善人”,却是到死也没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伴随着谢贻香参透此理,夜空中的乌云也随之散去,重见一弯弦月和漫天繁星。平躺在屋顶上的谢贻香不由地摇头苦笑,且不说将来之事,单说眼下这宁义城里的危局,自己若想化解这一场劫难,免不得就要在朝廷和恒王之间做出选择,终归是要相助一方。而自己究竟应该站在哪一边,其实父亲早在过世之前,便已经告诉过自己,叫自己“不要记恨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