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哥舒王子当场大怒,厉声喝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当然是一人只能下场一次,若是让先竞月连战三场,小王又何必要以三战分胜负?这就好比是明明知道不吃东西会饿死,却因为律法里没有规定每个人都必须吃东西,所以就说律法有问题?这本就是人人都知道的常理,你方才若是没听懂,那我现在便再强调一次,一人只能下场一次!”谢贻香摇头笑道:“晚了,你现在才加规矩,哪里来得及?”
在场的汉人这才醒悟过来,以阿伊的本事,眼下在场的除了先竞月之外,的确也无人是她对手,连忙跟着起哄,赞成让先竞月再次出战。那猴老爹更是笑道:“哥舒王子,你也是兰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既然双方并未言明一人只能下场一次,便怪不得谢三小姐要作此安排了。”
那哥舒王子气得将手中的酒袋往地上一砸,喝道:“无怪汉人被列为三等,果然是劣等族类!没本事堂堂正正地分个输赢,却要使这等不要脸的诡计!”说罢,他身后的一众色目人顿时涌上,竟是打算撕破脸皮,和对方来一场混战。
这边丐帮众人也是兵刃在手,列阵以待,猴老爹嘲笑道:“昔日刘皇叔与曹孟德于汉水列阵,孔明以疑兵之计吓退曹操三十里,曾说过:‘曹操虽知兵法,不知诡计。’可见这‘诡计’二字,本就是我汉人的谋略之一。如今谢三小姐的计谋与昔日的诸葛丞相如出一辙,如何便是不要脸了?”那单总镖头更是沉声说道:“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看来哥舒王子自以为饱读汉人诗书,到底只是学到了些皮毛而已。”
说话之间,双方的人已向场中的篝火处靠拢,眼看便要动手混战,却听那阿伊忽然冷冷说道:“走开!我和先竞月打。”哥舒王子一行人顿时一愣,阿伊已将手中的两柄短刀反手握住,让刀背贴在自己的小臂上,向对面的先竞月傲然说道:“你,穹格之刃;我,安克西巴特克双刃。”
眼见阿伊应战,那哥舒王子似乎也不愿违背妹妹的意思,当即冷哼一声,叫众人退了回去,这边丐帮众人见状,也随即退后,而先竞月反倒是手足无措。话说方才那居星士临阵认输,哥舒王子也不曾失了领袖风范,如今谢贻香咬文嚼字,以“不曾约定”为由要自己再次出战,的确是有些耍赖。更何况要他和一个少女动手,先竞月始终还是有些抵触,当即说道:“贻香,你知道我一向有个规矩,不向女人和孩子出刀。”
谁知谢贻香还没回答,那阿伊已是脸色大变,踏上一步厉声问道:“女人?你瞧不起?”谢贻香又如何不知道师兄的这一规矩,自然早已谋划妥当,当即朝那阿伊笑道:“阿伊姑娘莫要误会,我师兄从来没有这个规矩,他之所以这么说,却是怜香惜玉了。正所谓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我师兄刀下素来不留活口,还希望阿伊姑娘体量我师兄的一片苦心,能够知难而退。”
然而谢贻香这番话在阿伊耳中听来,却分明有些深奥难懂,只得以目光询问哥舒王子。那哥舒王子此时正在气头上,便用突厥话随口翻译道:“她是说先竞月喜欢你,所以舍不得动手杀你。”
听到这话,阿伊的脸上顿时笼罩起一阵寒霜,向先竞月狠狠说道:“登徒子!死!”先竞月大是尴尬,不禁瞪了谢贻香一眼。却不料谢贻香又笑道:“我师兄妹近日路经兰州,却被丐帮请来助拳,卷入了汉人与色目人之争。虽说我师兄妹皆是汉人,理当为汉人尽一份力,但到底只是过客罢了,又何苦要与诸位色目人朋友兵刃相见,结下深仇大恨?想必在座的兰州武林同道,只怕也要怪罪‘竞月贻香’横生事端,给他们惹下麻烦。”
谢贻香一边说话,一边从席位上站起身来,继续说道:“方才双方的高手都出来显露了一手功夫,可谓是高下立判。既然如此,不如今夜这第三战,也由我师兄来显露一手功夫,若是阿伊姑娘能够照办,又或者是在场的其他色目人朋友能够照办,便算是我们输了;反之则是我们赢了。如此一来,我师兄妹不但为汉人尽了一份力,也并未得罪诸位色目人朋友。”
听到这话,那哥舒王子皱眉问道:“谢三小姐又想耍什么诡计?”谢贻香笑道:“是诡计还是真功夫,哥舒王子稍后一看便知。话说这位阿伊姑娘既然是你的妹妹,又或者是……哈哈,想必在哥舒王子的心里,也不希望阿伊姑娘伤在我师兄的刀下。所以如此较量,倒是不伤和气。”那哥舒王子顿时冷哼一声,却也不再言语。
然而先竞月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自从毕府一役之后,自己这位师妹消化了脑海中言思道的智慧,行事常常出人意料,就连自己也猜不透她的用意,也不知她是打算让自己露一手什么功夫。
只见谢贻香围着场中那簇篝火走了一圈,忽然抬眼望向空地后面的那座白塔,叹道:“据说这白塔山上的白塔寺,便是以这座白塔得名,乃是前朝大汗曾在此地接见藏地教主派来的使者,所以建塔以作纪念。而今前朝异族已被驱逐,天下重归汉人之手,这座前朝的白塔寺从此荒废,自是遵循天理。可是寺里的这座白塔却被保留下来,依旧屹立至今,甚至还象征着前朝异族当年的统治。所以留此白塔,岂不意味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听到这话,先竞月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当下先竞月也不多言,便朝空地后那座六七丈高的白塔缓步而去,同时将手中的偃月刀高高举过头顶,以心中的杀念驾驭杀气,锁定在那座白塔之上。待到他行到白塔前一丈开外时,浑身的杀气已是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继而将身子一歪,手中偃月刀顺势劈落,让那招“独劈华山”取侵倾斜之势出刀,隔空劈向面前的这座白塔。
伴随着偃月刀划破夜空,先竞月的杀气随刀势而出,从这座白塔第三层的左壁而入,到第二层的右壁而出,居然以杀气将整座白塔凭空斩断。一时间,但见白塔的上面几层微微摇晃,随后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彻底崩塌下来,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摔落成大大小小的碎石到处乱飞。待到四下尘埃落定,众人定睛看去,这座七级八面的白塔便再也不复存在,只在乱石堆中留下两层白塔残骸。
见到先竞月这一刀,莫说是在场的色目人,就连汉人一方也是大惊失色。世间居然存有如此霸道的刀法,能将整座石砌白塔一刀斩断?那哥舒王子更是吓得瞪大双眼,心道:“罢了罢了,若是要我们这边照办,少说也要叫四五位高手同时发力,才能一举摧毁这座白塔的四壁,这先竞月竟然能够一刀劈断整座白塔,当真是惊世骇俗!纵然是传说中的那个人此番能够出山,只怕也不过如此。看来汉人所谓的‘十天后天下第一人’,果然不是弄虚作假!”
那阿伊也是面若死灰,呆呆地凝视了先竞月许久,突然脸色一红,说道:“南蛮子!你胜!”汉人一方听到她认输,顿时心花怒放,齐声高呼着先竞月的名字。那哥舒王子愿赌服输,当下便承诺从此撤出城东,然后又草草敷衍几句,便带着一众色目人灰溜溜地下山而去。
当下那何舵主、猴老爹、单总镖头和晏老拳师纷纷上来道谢,那秦寨主却还有些不服气,兀自嘀咕道:“不过是毁去一座白塔,比拼蛮力罢了,我秦河川若是再年轻几岁,也一样可以办到。只怪那些色目人太不中用,居然这就被吓跑了。”
听到这话,谢贻香不禁冷笑道:“方才我说得清清楚楚,我师兄所显露的这一手功夫,若是哥舒王子手下有人能够照办,便算是我们输了。可是这仅有的一座白塔既已被师兄毁去,对方之中纵然有秦寨主这等高手,又该如何照办?”
众人不禁一愣,随即捧腹大笑。一时间个个喜笑颜开,早已将那“黄河枪”小徐师傅之死抛诸脑后了。
(注:今兰州白塔寺中白塔,系明景泰年间内监刘永镇守甘肃时重建,非原迹。)
第559章 设假局
幸好有“竞月贻香”出手相助,汉人一方终于以三局两胜夺回城东一带地盘,为此众人在白塔寺废墟中一直庆贺到三更时分,才恭送谢贻香和先竞月离开。待到第二日中午,丐帮兰州分舵又在城东的酒楼设宴,广邀兰州武林名宿,再次向谢贻香和先竞月致谢。
席间聊到欢畅处,那何舵主便询问两人准备在兰州城里停留多久,谢贻香笑道:“我师兄妹此番是随商不弃商捕头同行,打算去往西边的玉门关。不料途径兰州时,商捕头却有些私事要办,我师兄妹二人为了等他,这才在城里耽搁了些时日。算起来如今和商捕头约定的时间已到,我们这便要先行出城,在路上与他汇合。”那猴老爹又询问两人何时动身,旁边的先竞月便回答道:“现在。”
当下席间众人又挽留一番,见两人执意要走,也便不再多留。饭后谢贻香和先竞月向在座的兰州武林名宿一一告辞,何舵主又趁机将丐帮的“感恩令”硬塞到谢贻香手中,猴老爹也唤来两个丐帮弟子,吩咐他们陪同两人出城。四人便从城东来到城西,一路出了兰州城西门,刚出城门,一名丐帮弟子说吃坏了肚子,先行告辞离去,只剩另一名丐帮弟子随两人同行。
随后又行出几里路程,来到官道上一处僻静地方,谢贻香却突然出手,封住了那名丐帮弟子的穴道,笑道:“既然你的同伴已经借故回去报信,想必何舵主此时也该知道我师兄妹二人的确离开了兰州城,那我们也便放心了。不过却要委屈这位兄台,在这荒郊野地里过上一夜。”
原来谢贻香和先竞月此番前来兰州,本就是为了宁萃留下的“兰州鬼猴”一案,眼下案子还没查清,而且商不弃也还在城中,要到明日才是双方约定的时间,他们两人又怎会就此离去?
说到底还是因为昨日撞见的那个牙人,谢贻香曾亲眼见到那妇人的黑袍底下,分明是一条犹如猿猴的手臂,即便此事与那所谓的“兰州鬼猴”无关,两人也不能坐视不理。然而此事明明与丐帮兰州分舵有关,何舵主和猴老爹却执意不肯让两人介入,再加上昨夜与色目人之间的对战,两人又和丐帮同仇敌忾,也算是成了盟友。当此局面,就算先竞月再如何不顾情面,也不好继续就此事和丐帮发生正面冲突。
所以在昨夜的“狗头宴”结束后,两人便谋划了今日之局,先假意离开兰州城,却在半路上悄然折返,于暗中继续调查此事。当下两人便将那名丐帮弟子藏在官道旁的树丛中,又将谢贻香先前在集市购买的色目人服饰拿出来,各自装扮成色目人模样,取小路兜出一个大圈,从兰州城的南门重新入城。
要说丐帮阻止两人参与牙人一事,谢贻香和先竞月先前早有分析,要么是丐帮也在调查此事,怕两人会打草惊蛇,要么那牙人根本便是丐帮的人。所以此番折返兰州城,两人首先要去的便是兰州府衙门,想要看看前日被众人救回衙门的四个孩子。假设虏劫孩童的黑袍妇人是丐帮的人,那么当日猴老爹提议将这四个孩子送来衙门,自然是在装模作样,事后只怕还会对这四个孩子下手。
此时已近黄昏,兰州府衙门虽是守卫森严,但以两人的轻功,倒也不怕被衙役发现。待到潜入衙门后院,谢贻香便假装色目人高手,找了个落单的衙役逼问,这才知道前日被众人解救出的四个孩子至今仍在衙门里,乃是那邓捕头的安排,只说要好生看管,却又没让下面的捕快去寻访这些孩子的家人,也不知要将他们留到几时。
谢贻香盘问清楚后,便将这名衙役敲晕过去,和先竞月一路寻到那四个孩子所在的屋子,却是后院里一间上锁的偏房。透过窗洞窥探,隐约可见屋子里的四个孩子或坐或躺,神色虽有些无精打采,倒也是安然无恙。
两人低声商议一番,也猜不透那邓捕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道堂堂兰州府衙门的捕头,居然会和偷盗孩童的牙人有什么勾结,所以才要将这四个孩子锁在后院?就在两人彷徨之际,忽听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却是一个衙役向这边走来,身后还领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谢贻香和先竞月急忙隐遁身形,躲在暗处观察。
只见那领路的衙役径直来到关押孩子的屋外,摸出钥匙打开房门,让身后那个穿斗篷的男子进到屋里。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穿斗篷的男子便从屋子里出来,那四个孩子也一并跟在他的身后,相继朝衙门的后门方向而去。而那衙役则是重新锁上房门,往相反的方向自行离开,从头到尾都没和那穿斗篷的男子交谈一句。
然而就在这个穿斗篷的男子踏出房门之际,谢贻香和先竞月已将他笼罩在斗篷里的一张脸看得清清楚楚,岂不正是那位丐帮兰州分舵的长老、人称“飞天猿猴”的猴老爹?
谢贻香脸上顿时泛起一阵火辣,昨夜在“狗头宴”上,丐帮众人盛情相待,自己当时还抹不开情面,差点便要卖给丐帮这个面子,决定不再理会此事。幸好师兄软硬不吃,坚持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这才定下今日的折返之计。如今那邓捕头将这几个孩子锁在衙门后院,又让猴老爹鬼鬼祟祟地将他们领走,当中显然别有意图,甚至极有可能便是那黑袍妇人的幕后主谋。
于是两人便悄悄跟在猴老爹和四个孩子后面,一同出了衙门后门。后门外早有一辆破旧的马车等候,猴老爹便和四个孩子坐上马车,又放下车厢前的帘布。赶车的则是个粗布麻衣的寻常车夫,见众人坐好,当即挥舞马车吆喝,坐在前面驾车前行。两人也不愿打草惊蛇,便在马车后面遥遥尾随,看猴老爹究竟要将这四个孩子带去何处。
如此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马车已先后穿过十多条街道,来到城北一带。由于城北居住的大都是贫苦汉人,谢贻香和先竞月此时的色目人装扮倒是有些刺眼,所幸天色渐黑,两人便施展轻功,在街边房舍的屋顶上跟踪。待到马车转进一条偏僻的小巷,行不多远,就来到一处开阔的空地,赶车的车夫随即将马车停下,然后独自从车上跳下,进到空地旁边的一幢茅草屋子里。而车厢里的猴老爹和四个孩子却没有动静,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屋顶上谢贻香和先竞月见状,连忙悄然靠近,再一辨别,顿时暗骂一声。原来空地旁的那幢茅草屋子,分明乃是一个茅厕,想来是人有三急,所以那车夫才会在这里停车解手。当下两人便在屋顶上等候,谁知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却仍不见车夫从茅厕里出来,倒是小巷的尽头处又驶来一前一后两辆马车,看形貌是和两人追踪的这辆马车竟是大同小异;更巧的是,这两辆马车也在空地处停车,分别停在先前那辆马车的左右两旁,然后两名赶车的车夫也从车上下来,说说笑笑地进了旁边那幢茅厕。
谢贻香和先竞月愈发摸不着头脑,都认定是那猴老爹的安排,多半是防止有人跟踪,所以又找来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想要在此地换车再行,以此掩人耳目。但如此一来,两人若是稍有不慎,不小心跟错了车,那岂不是害了已经被解救出来的那四个孩子?
谢贻香不敢弄险,连忙叫先竞月在后接应,自己则展开“落霞孤鹜”的身法,径直跃到当中那一辆马车前,伸手拉开车厢帘布,笑道:“猴老爹,得罪了!”
谁知伴随着车厢的帘布被撩起,谢贻香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只见车厢里的猴老爹连同那四个孩子,正将脑袋歪在肩上,将五双死鱼般的眼睛睁得极大,齐刷刷地瞪着自己;再看他们五人的脖子,分明已被高手发力拧断。
谢贻香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自己和师兄一路跟踪这辆马车,沿途并未见到丝毫异常,怎会有高手潜入车厢拧断这五人的脖子?惊骇之间,谢贻香也顾不得招呼后面的师兄,连忙跳进车厢查看,待到她将猴老爹尸体上的斗篷揭开,才发现斗篷下的死者哪里是什么猴老爹,分明是方才那个赶车的车夫。
试问那车夫不是早就下车解手去了,又怎会死在车厢里?谢贻香还没回过神来,忽然间只觉头晕脑胀,几欲摔倒;再一仔细辨别,这车厢里分明有股淡淡的檀香味道。她顿时醒悟过来,暗道:“不好,中计了!”
第560章 计中计
谢贻香此时已彻底想明白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杀死车厢里这五个人的凶手,自然便是那真正的猴老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