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下他们之所以不愿出手,说到底其实还是这“面子”二字,这几人的武功虽然极高,但多少也会被自身的虚名所缚,始终会顾及自己的身份面子。试想他们此时若是和这吴镇长动手,便等于是和谢贻香这个晚辈并肩做战,以多欺少对付那吴镇长;若是换下谢贻香之后再自行出手,又变成与谢贻香这个晚辈用车轮战术对付吴镇长。这当中若是没有旁人看见,倒也无伤大雅,但要紧的却是此刻一行五个人分明都在场,要让其中一人当着另外四人的面做出这番举动,那是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这个脸来。更何况大家都是一般的身份地位,个个都是前辈高人,若是要自己下场动手,反倒显得自己低人一等了。
想通了这一点,苦战中的谢贻香只得暗自叹息。这些个前辈高人若是肯下场相助,一早便已从谢贻香手里接过这个吴镇长了,又何必要拖延到现在?
虽然如此,谢贻香心中却是明白,倘若当真到了生死关头,这些个当世高人还是会拿捏轻重,不至于见死不救。果然,众人的争执声中,青竹老人的声音已叹息着说道:“先等这丫头败下阵来,再议不迟……若是这胖子敢下重手,我自然会要他好看。”他这话无疑是在提醒谢贻香不必勉强,抽空败下阵来便是,有他们这些人在此,这后堂中即便是有一百个吴镇长,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罢了。
只可惜青竹老人毕竟不了解谢贻香。耳听这些个身怀绝技的武林前辈不愿出手,任凭自己孤身一人在后堂里苦撑,谢贻香本就有些气恼,如今又听到青竹老人的这番说词,更是心头火起。她不禁心中暗道:“他们这般说法,自然是要等着要看我的笑话,难不成我便一定会输?”
那吴镇长也知道外面的一干高手暂时不会和自己动手,当此局面,倒不如把这位谢三小姐擒获下来,或许还有一线谈判的余地,所以他手中的招式也愈发狠辣,竟是越战越勇。眼见吴镇长以剑做鞭,又是一招自上而下,用软剑剑锋朝自己头顶抽落,谢贻香当即猛一咬牙,非但不躲,反而踏上一步,手中的乱离也随之反手往上劈出,居然要去硬拼吴镇长那柄霸道绝伦的软剑。
第260章 参悟通至境
伴随着谢贻香这反手一刀劈出,惊雷之声便由无声处炸响开来,继而充塞于整个后堂,正是她那招集“乱刀”中的“拨乱反正”和谢封轩的“空山鸣涧”于一身的绝招。
但听一声尖锐的碰撞声响起,乱离和软剑已在半空中相交。谢贻香的内力虽不及那吴镇长,但乱离上那“空山鸣涧”的霸道劲力尽数涌现,一时间竟也将吴镇长的软剑震了开去,在吴镇长手中兀自颤动不休。外面公堂里的众人听闻谢贻香突然使出如此霸道的一招来,好几人都不禁“咦”了一声,戴七更是脱口说道:“这才是谢封轩的‘空山鸣涧’!”
然而比起外面的几个人,激战中的吴镇长更是惊异万分,眼前这个小姑娘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居然还藏着这等绝招不曾施展,叫他如何不惊?不等谢贻香的下一招攻来,那吴镇长当即运功灌注于手中软剑,招式间再不留情,将那一套“秦王六合剑”全力施展出来,招招都是往谢贻香的要害处抽落。
要知道谢贻香方才这一招,乃是在洞庭湖中、龙跃岛上机缘巧合之下,才能意外地将“乱刀”和“空山鸣涧”融合在了一起,再加上她的“乱刀”又经过言思道在梦中的点拨,所以此刻再次施展出此招,威力才会如此惊人,但也仅此一招罢了。眼见吴镇长的软剑劈头盖脸地向自己抽来,再不似之前那般留有后手,谢贻香左支右绌,顿时身陷险境。
危急之中,谢贻香不禁回想起了方才梦中的际遇,言思道最后使出的那几式怪招,分明是将“乱刀”和“离刀”融合在了一起,并且留下了“求同存异”这四个字。但是面对眼前吴镇长这一轮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她就算是绞尽脑汁,一时间却也无法想通其中的奥妙;手中乱离翻来覆去地随心出招,也依然没有任何突破,都是和之前一般只在“乱刀”的招式基础上进行变化。
外面的曲宝书似乎也听出了谢贻香此刻的窘境,出声说道:“怪了,之前我见这小姑娘与人动手,功夫虽然不高,但厉害的刀法倒也有好几套,怎么如今刀法虽然大为长进,使来使去却只剩这一路刀法了?”
那青竹老人毕竟要高出曲宝书一线,当即想通了其中的端倪,出声点破道:“丫头的刀法虽然能够突破招式的限制,从而做到随心所在,却仅仅局限于此刻的这一路刀法罢了……至于其它的刀法,只怕她还未曾依照此理练得熟悉。”
要知道这位青竹老人乃是江湖中公认的当世第一高手,此刻虽然身在公堂之中,不曾亲眼看见后堂里交战的谢贻香和吴镇长两人,但闻风辨式之下,早已将谢贻香的刀法了解得透彻。眼见谢贻香越战越险,他忍不住出声指点道:“丫头,你既已领悟了‘招随势变,刀随心动’这八个字……那我便再赠你八个字:‘任刀百变,己心不易。’”
谢贻香陡然听到“任刀百变,己心不易”这八个字从青竹老人嘴里说出,顿时浑身一震,在刹那间已然醍醐灌顶,心道:“既然自己已经明白了言思道传授的‘招随势变,刀随心动’这个道理,又何必只局限于一套‘乱刀’?如今青竹老人送给自己的‘任刀百变,己心不易’这八个字,道理分明浅显易懂,说的是同一个道理可以运用于不同的刀法上,也便是说自己在‘乱刀’之中的领悟,同样可以应用于‘离刀’和‘空山鸣涧’。这个道理说得浅显一些,便是‘世间刀法固有百变千幻,用刀之人始终不改初心’。”
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谢贻香立刻又回想起梦境中言思道将“乱刀”和“离刀”结合而成的招式,以及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番话:
“高山能容四方之石,“石”虽然各不相同,堆砌之后却能统称为‘山’;大海能纳百川之水,‘水’虽然各不相同,汇聚之后却能统称为‘海’。合天下之不同,为己身之共同,这便是求同存异。”
原来如此!自己之前却是走了一条弯路!
虽然这世间的道理原本就是相通的,但因为言思道终究不是亲身练武之人,他将从其它地方悟出的道理,硬套在武学之中传授给谢贻香,始终没能做到循序渐进,缺少了当中悟道的过程。所以在谢贻香和吴镇长交战的这上千招当中,任凭她如何翻来覆去地思索“山海无量,求同存异”这八个字,却始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玄机。
换句话说,“招随势变,刀随心动”这八个字,乃是言思道教给谢贻香的第一个真谛,谢贻香在梦中便已领悟妥当;而“山海无量,求同存异”这八个字,则是言思道教给谢贻香的第二个真谛,谢贻香却一直未能参悟得透。
这当中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因为言思道所传授的这两个真谛,当中还缺失了一个关键的步骤,一个将这两个道理串联起来的玄机。
说得更直白些,这就好比是言思道刚教谢贻香学会了站立,紧接着便要教谢贻香如何奔跑,谢贻香当然无法学会;因为在奔跑之前,谢贻香还缺失了一个重要的步骤——先学会走路。
所以在“站立”和“奔跑”之间的“行走”,言思道却并未传授给谢贻香,因为他毕竟不是亲身练武之人,不知道这当中还有这么一个玄机所在。幸好就在此刻,青竹老人终于告诉了谢贻香应当如何“行走”,那便是他补充出的这八个字:“任刀百变,己心不易。”
“招随势变,刀随心动”,说的是招式随形势而变,刀法随想法而动;至于“山海无量,求同存异”,便到了更高的一个境界,指的是只要有山海一般的度量,各种武学即便存在差异之处,也能依据一个共同的道理融合起来。这两个真谛之间本来毫无关联,但是此刻加上青竹老人这句“任刀百变,己心不易”,指出同一个道理,可以分别运用于不同的刀法上,顿时便将“招随势变,刀随心动”这前八个字和“山海无量,求同存异”这后八个字天衣无缝地联系起来。
若要将这划分为三个境界,简而言之便是:第一个境界——得道,把领悟出的道理运用在一套刀法之中;第二个境界——用道,把这个道理运用到其它每一套刀法之中;第三个境界——融道,把每一套运用了这个道理的刀法,通过这个道理融为一体。因为谢贻香之前因为一直缺失了第二个境界的参悟,所以才不可能由第一个境界直接跳跃到第三个境界。
招随势变,刀随心动;任刀百变,己心不易;山海无量,求同存异。
蓦然之间,仿佛是扁舟载酒伴花醉,江湖一场春梦,只在金风密雨中;又好似匹马仗剑枕沙睡,天涯万里归路,但问残月繁星处。
就在这一刻,谢贻香已然踏入了武学领域中一个全新的殿堂——一个前所未有、只属于谢贻香自己的殿堂!
第261章 以情融刀意
伴随着谢贻香的融会贯通,从而领悟出刀法中的全新境界,恰好那吴镇长的软剑再一次来袭。谢贻香当即侧身避开,同时劈出手中乱离,正是梦境中言思道曾经使用过的一招——既似那“乱刀”中“快刀乱麻”的干脆利落,又似那“离刀”中“雪满天山”的悲情苦意。
此招一出,外面公堂里的五大高手同时哗然,仿佛是见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一幕。而后堂里的吴镇长立刻便被逼得撤剑回防,却终究晚了一步。只见谢贻香乱离的刀锋过处,吴镇长的左肩上顿时已被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来。
“乱刀”重形而快,“离刀”重意而慢,想不到这背道而驰的两套刀法,终于如同梦境中言思道所施展的那般,被谢贻香以“山海无量,求同存异”的道理结合在了一起。
有“乱”方有“离”,有“离”必有“乱”,无论是“形”和“意”之间的区别,又或者是“快”与“慢”之间的差异,师父刀王所创出的这两套刀法,当中最根本的情怀——那一份无可奈何的伤感——到底却是相同的。
如此一来,对谢贻香而言,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乱刀”和“离刀”了,此后她每一刀出手,似快似慢,似乱似离,“乱刀”和“离刀”两套刀法原本的精髓,早已被她融汇在一起,彻底化作了一套全新的刀法,通过那柄绯红色的乱离毫无保留地绽放出来。
数招之间,后堂里便已是一面倒的局面,那吴镇长的软剑根本无法抵挡谢贻香此刻的攻势,身上也随之多处挂彩。眼见战局如此逆转,那吴镇长固然是惊愕万分,却也只能拼尽全力,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战,将他那远胜于谢贻香的内力和轻功尽数施展开来,这才能吃力地化解开谢贻香的攻势,勉强打了个四六开的平手局面。
至于公堂里的众位高手,虽然都是一代宗师的身份,但眼见谢贻香施展出如此神妙的刀法,也不禁叹为观止,而当中最为惊讶的,自然便是那青竹老人。因为按理来说,青竹老人方才指点谢贻香的八个字,只是教谢贻香把施展“乱刀”的道理运用到其它刀法上,不过是教她如何“行走”罢了,却不料经过谢贻香这略一思索,她非但学会了如何“行走”,甚至还直接学会了“奔跑”!
更令青竹老人感到震惊的是,谢贻香此刻所学到的“奔跑”方式,虽不知后面有无来者,但必定是前无古人。因为谢贻香并不是简单地将“乱刀”和“离刀”这两套截然不同的刀法交织使用,而是从真正意义上融合到了一起,等于是创出了一套全新的刀法、一套包含了“乱刀”和“离刀”这两大刀法之长的全新刀法。
一时间,青竹老人只能感叹出那一句老话,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果然是后生可畏啊……”而那戴七和海一粟两人虽然武功极高,却毕竟不如青竹老人看得这般透彻,只是惊叹于谢贻香这一套全新刀法的威力。听得后堂之中刀风声急,戴七忍不住说道:“女娃儿这套刀法威力惊人,但却带着一股极淡的忧伤之意,和方才那招势如千军万马的‘空山鸣涧’大不相同。如此一来,刀法虽然更上一层楼,威力却是打了折扣。”
那海一粟的声音却说道:“女施主的这套刀法,乃是离别时絮乱的悲伤之情。既然是以情入刀,若非至情至性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施展到极致。依照女施主此刻的心境来看,只怕却是思虑太多、心存困惑,所以才不能将这套刀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至于那曲宝书倒是个例外,他的武功虽然未必高过戴七和海一粟,但因为自幼博览群书,心智远非他们二人可比。如今看见谢贻香融合出这一套全新的刀法,他虽不如青竹老人那般看得透彻,却也隐隐体会出了谢贻香刀法中的真谛,其实便是一个“融”字。待到戴七和海一粟两人的说完各自的看法后,曲宝书不禁灵光一闪,继而福至心灵,出声提点道:“小姑娘,何不将你那‘空山鸣涧’的意境,也融汇进你的新刀法之中?”
战局中大占上风的谢贻香,此刻虽已领悟出了旷世刀法,但那吴镇长的内力和轻功却是远胜自己,一时间要想胜过对方倒也不易。如今听得曲宝书提点,谢贻香不禁一愣,心道:“正如戴前辈和海道长所言,‘乱刀’和‘离刀’都是以悲伤为情怀,本就是同根所生,这才能够融合到一起;而父亲的‘空山鸣涧’,却是沙场上千军万马的雄壮,当中的精要根本就与‘乱’、‘离’两者背道而驰,又如何可以融合在一起?”
那公堂中的曲宝书等了半响,听闻谢贻香的刀法仍旧没有改变,顿时知道她还没能想得明白,当即又出声指点道:“小姑娘年纪轻轻,思绪正当天马行空之际,如何竟是这般的冥顽不灵?莫非沙场上的千军万马,便没有了离别之情?君不见,将军白发征夫泪,古来征战几人回?诸葛亮岐山班师,出师未捷泪满襟,星落五丈原;岳武穆黄龙回首,怒发冲冠人北望,梦断风波亭。这难道不是千军万马之离别?”
他话音刚落,公堂里的众人便听闻后堂当中刀风声忽然一变,隐隐激荡起了千军万马厮杀奔腾的惊雷之声,继而越来越响,不但令人振聋发聩,而且让人心低生寒。侧耳细听之下,那分明便是千军万马的哭泣之声!一时间,整个赤龙镇衙门的后堂,都被这一股悲壮之情充塞起来,但听千军齐哭、万马同泣,径直震撼着在场所有人的内心深处。
这正是谢贻香在那饱读诗书的曲宝书指点之下,再一次融合出的一套全新刀法——一套集“乱刀”、“离刀”和“空山鸣涧”三大绝学之精髓于一身的刀法!
要知道刀王纵横天下数十年,被世人公认为刀中之王,到头来,留下的便只有“乱刀”和“离刀”这两门绝学;而谢封轩叱咤风云,万里封侯,凭借的则是自创的这一套“空山鸣涧”傲视沙场,平生未逢一败。
倘若有一套刀法,能将“乱刀”、“离刀”和“空山鸣涧”这三大刀法的精髓融于一身,那将是怎样的一种空前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