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临危知敌意
当此情形,谢贻香只得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在这细雨黑夜中小心翼翼地举步上前。她这才看得清楚,原来这老陈之所以能悬浮在半空当中,竟是方才那黑袍怪客在作祟,此刻他分明正躲藏在老陈背后,借着一身黑袍隐匿于夜色里,就连那五颜六色的面容都被黑暗遮掩了起来,只是从老陈身后伸出一条长长的手臂来,拎着老陈的后颈,将他整个人提举起来;隐约可见那黑袍怪客从黑袍里伸出的那一截手臂,也用色彩涂得花花绿绿,远远看去,就像一条色彩斑斓的蟒蛇,一口咬住老陈的后颈。
看清了老陈身在半空当中的缘由,谢贻香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当即镇定下心神,提声说道:“敢问尊驾是何方神圣?为何要妨碍朝廷刑捕房的公务?”
她这一开口便搬出了“刑捕房”的名头,既是想要一举震慑住对方,同时也是替自己壮壮胆气。却不料谢贻香这话说完,等了片刻,老陈背后那个黑袍怪客却并不作答,反而身形一晃,抓起老陈跃上了院落的墙头。
眼见黑袍怪客这番举动,虽不知对方究竟意欲何为,但老陈嘴里一直在不停地向谢贻香呼救,似乎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谢贻香心中的恐惧之情稍减,微一沉吟,当即恭声说道:“尊驾既然如此姿态,那便得罪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谢贻香已拔身跃出,连同她手中的乱离,整个人似乎都已化作了一道绯红色的光华,直取墙头上的黑袍怪客,正是她“离刀”中最为迅捷的一招“兰舟催发”。但见乱离的刀锋所至,那黑袍怪客身形一晃,便已在瞬间跃上了院墙之外那陡峭的火龙山壁上,离地约有两三丈高低,用后背紧紧吸在光秃秃的山壁上,手中则依然紧扣着老陈的后颈。
要知道谢贻香此番出招本就只是试探,早已留了三分心神。她这回终于看得清清楚楚,就在自己的乱离将要劈中那黑袍怪客的刹那间,对方的身形虽然没什么动作,但四周的气息却无端一紧,就连自己的呼吸也微感困难。伴随着漫天的细雨随之四下飞散,那黑袍怪客便趁着这一空隙,借势腾飞而起,一举跃到了山壁之上。
这当然不是什么妖法,而是货真价实的绝顶轻功。显而易见,这黑袍怪客自然也不是什么古宅里的鬼魅,而是一个故意用诡异扮相将自己本来面目掩盖起来的绝顶高手。
看清了对方的轻功虚实,谢贻香顿时惧意尽去。回想起当年师父刀王传授自己轻功时,曾告诫过自己,说这武林中所流传的轻功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以形发力,继而催动其行,也便是依靠外功用身体发力,由此产生出的爆发力,如“捕风捉影”、“岳王神箭”这一干求“迅捷”的轻功,以及“八步赶蝉”、“游龙戏凤”甚至“落霞孤鹜”这一类求“腾挪”的轻功;而另一类则是以气发力,继而带动其形,也便是依靠内功以气息发力,由此产生出的持久力,如“旱地拔葱”、“细胸翻云”这一干求“高纵”的轻功,以及“一苇渡江”、“蜻蜓点水”这一干求“轻盈”的轻功。、
虽然“以形发力”和“以气发力”这两大类功夫被世人统称为轻功,却因为所求的“迅捷”、“腾挪”与“高纵”、“轻盈”之间的目的不同,以致产生了“运力”和“运气”两种法门的本质区别,相互间虽然不相伯仲,却也各有优劣。但是除此之外,却也有几门另类的轻功打破了这一常规,其中便有一门失传已久的轻功“瞬息千里”,乃是以气发力,通过内力而求“迅捷”的轻功。
所以而今谢贻香看清这黑袍怪客所使的身法,虽然是以“气”施展的轻功,却有这般快如闪电的速度,顿时便想起了当年师父的这一番教诲。当下谢贻香便在院落的墙头站定,遥对着山壁上的黑袍怪客缓缓说道:“敢问尊驾所使的,可是昔日名动天下的蜀山派赖以成名的轻功绝技‘瞬息千里’?”
她话一出口,当即便死死地盯住那黑袍怪客,要看他作何反应。果然,那山壁上的黑袍怪客虽然没有开口答话,浑身上下也并无动弹,但抓着老陈的那支手臂上,覆盖着的衣袖却分明颤抖了一下;即便是在这细雨的黑夜当中,去观察黑袍怪客那深黑色的衣袖,也毕竟难不住谢贻香“穷千里”的神通。
眼见黑袍怪客这一反应,谢贻香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即便不中亦不远矣,然而她心中却更是感到惊讶。要知道自己口中所谓的“蜀山派”,早在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前便已消亡殆尽了,若不是师父曾有教诲,谢贻香决计不可能听说过,据说当今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蜀中四绝“唐门毒”、“峨眉剑”、“青城客”和“凌云僧”,便是由这个覆灭已久的“蜀山派”在数百年前所分裂而成的四个门派。莫非眼前这个黑袍怪客,竟是那数百年前的蜀山派在暗中流传下来的、不为人知的其中一脉?
她正思索之际,但听老陈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想来是那黑袍怪客手上发力,继而教他生痛。谢贻香连忙回过神来,皱眉问道:“尊驾的武功修为,可谓是当世高人,却为何要行此卑劣之举?尊驾若是想赐教,小女子纵然学艺不精,却也不敢坠了师门名头,自当奉陪到底。尊驾又何苦要拿旁人的性命来做要挟?”
听了谢贻香这话,那黑袍怪客仍然置若罔闻,漫天的细雨当中,只见他的身子又是一晃,自山壁上再次跃起丈许高低,将手中的老陈提举到了更高的地方。
谢贻香眼见对方这般举动,心知话语无功,不禁暗叹一声。那老陈毕竟是公门中的捕快,自己倒也无法坐视不理,既然眼前这个黑袍怪客软硬不吃,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当下她便收刀入鞘,正待沿着那火龙山山壁往上攀爬,却又陡然醒悟过来,心道:“以这黑袍怪客神出鬼没的本事,即便当场取了我等的性命,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先前他早已三番四次地藏匿在我身旁,分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对我下手,又何苦要等到此时来与我做这般僵持?”
想通了这一点,谢贻香不禁暗骂自己糊涂,这个黑袍怪客根本便没打算要取自己的性命,否则一早便已下手了。而此刻他之所以做出这番举动,分明是在以老陈的性命作为要挟,要想引得自己离开此地。也便是说,这黑袍怪客不愿让自己继续留在这座荒弃已久的姚家古宅里。
古宅中除了那幢藏尸的阁楼,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谢贻香心念一动,当即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她索性再不理会山壁上那黑袍怪客,更不理会他手中那老陈的惨叫声,当即在墙头上略一着力,身形已如离弦之箭,冲破这深夜中的雨幕,径直朝那阁楼方向奔了回去。
第209章 狂生夜雨歌
谁知谢贻香刚一从墙头跃下,连双脚都还没沾上院落里的泥土,眼前便有一道黑漆漆的身影穿破漫天的细雨,从夜空之中径直闪现。竟是那黑袍怪客在自己转身的刹那间,已从高处的火龙山山上壁滑落下来,重新回院落当中,迎面拦住谢贻香。
眼见黑袍怪客那一张用色彩涂得花花绿绿的脸几乎就要凑到自己面前,谢贻香虽然早已有所防备,却也没料到对方手中拎着一个老陈,竟然还能如此神速。惊骇之下,她连忙胡乱劈出一刀,脚下则已施展开“落霞孤鹜”的步伐,要从这黑袍怪客的身旁掠过,直奔院落里那幢阁楼而去。
却见黑袍怪客避开当头劈落的乱离,身形一动,仍旧阻挡在谢贻香身前,分明是不让她靠近那幢阁楼。片刻之间,谢贻香接连左右腾挪,手中的乱离也随之攻出二十多招,都被那黑袍怪客一一避开,就连他黑袍的边角都没被乱离扫到。
且不论这黑袍怪客的武功如何,单是他手中提举着一个老陈,还能施展出这般神乎其技的轻身功夫,便已远在自己的“落霞孤鹜”之上。虽然自己不是这黑袍怪客的对手,但谢贻香惊恐之际,心中仍然有一丝欣喜,那便是在自己的试探之下,这黑袍怪客果然奋力阻拦自己靠近那座阁楼,自然也便证明了谢贻香的猜想。在那幢藏尸的阁楼当中,必定还暗藏着其它玄机。
当下两人又在细雨中交手几招,但见黑袍怪客脸上的色彩逐渐被雨水淋湿,在黑暗中愈发显得诡异,兀自在谢贻香面前不停地晃来晃去。谢贻香只觉手脚发软,竟是越战越怕,虽不知这黑袍怪客的长途跋涉之力如何,但以“迅捷”、“腾挪”、“高纵”和“轻盈”这四点而论,此人的轻功身法,只怕不在那位号称轻功天下第一的庄浩明之下。
片刻之间,谢贻香一整套重形重快的“乱刀”已从头到尾施展出了一遍,却依然不能奈何这黑袍怪客分毫,也无法从对方身旁绕开。当此骑虎难下僵持的局面,谢贻香心中大是焦急,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字正腔圆地朗声念道:“鄱阳清冷月,半醉已凄切。天水动星河,深谷看长夜……”
谢贻香惊讶之下,百忙中急忙抽空回头望去,但见一袭湖蓝色的长衫,正从黑夜雨幕中飘然而来,漫不经心地踏入这座荒弃已久的古宅。待到来人走的近了,却是一名作儒生打扮的男子,高冠长带,将一柄半开半合的折扇挡在额前,遮住斜斜飘下的细雨。只听来人嘴里又继续念道:“……血泪旧江山,尸骨新城阙。古今将相侯,几人不是孽?”
眼看这儒生打扮的男子形貌甚是年轻,似乎只有三十出头,但再看他眼角附近的皱纹,却分明有四五十年的岁月痕迹。此刻在他嘴里念响的这首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东西,反倒让谢贻香心里莫名地刺痛了一翻,不禁自感慨道:“此人好狂的语气,他这几句话,分明是在责骂昔日的鄱阳湖一战,说本朝皇帝虽然凭此一战奠定整个天下的大局,让动荡已久的中原重新见到了太平盛世的期望,但以眼下的世道来看,这一场冠冕堂皇鄱阳湖大战,也终究只是一场战争、一场屠杀罢了……或许这世间之事原本便是十分公平,所需求的愈多,所要付出的、牺牲的也便愈多……”思索之际,谢贻香一时也不知道这儒生是敌是友,手中的乱离丝毫不做停歇,继续向那黑袍怪客出招。
只听那儒生又朗声笑道:“太极初易,已有阴阳二异,此谓自然之理也。尔等既已阴间之鬼自居,又何苦偏要逆天而行,祸乱阴阳二界?也罢,也罢,既然阎王老儿管不着,那便由穷酸代劳,将你们这些个孤魂野鬼收拾干净。”他话音落处,忽听头顶上方的黑夜中传来一声冷哼,一个鼻音粗重的中年男子沉声喝道:“连这女娃儿都能认出‘瞬息千里’,自然是老子家里的事,轮不到你穷酸来管。”
谢贻香仓促之间也听不明白两人的这番对话,然而听闻半空中居然还有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不禁吓了一大跳,连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谁知她刚一抬头,猛然间但见黑夜中一团白色的东西呼啸着扑落下来,仿佛是一只九霄云外振翅俯冲的大鹏,夹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绝世气概,径直往自己的脑门处撞落而来。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谢贻香哪里还有心思辨认扑落下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情急之下,她只能搏上一搏,赌定这团白色东西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正在和自己激战的这个黑袍怪客。当下谢贻香便将手中的乱离虚晃一刀,同时奋力施展开“落霞孤鹜”的身法,在间不容发之际退开了丈许距离。
而对面那个黑袍怪客的反应,自然要比谢贻香迅捷得多。谢贻香的一套身法还没来得及使完,那黑袍怪客略一提气,漆黑的身形便已闪现到了数丈开外的墙角下,其速度之快,简直堪比鬼魅。
要知道此刻谢贻香此刻这奋力一退,虽然避开了头顶上扑落的那团白色东西,自己浑身上下却已是空门大开、破绽百出。倘若她赌输了这一把,那团白色东西的攻击目标正是自己,只怕顷刻之间她便有性命之忧。
所幸谢贻香毕竟还是赌赢了,果然,伴随着那黑袍怪客退到墙角,半空中那团白色的东西陡然一折,居然在这等迅猛的冲势之下,凌空转动了方向,依然向那黑袍怪客扑去,其汹涌之势竟是丝毫不减。
谢贻香这下已看得清楚,原来半空中那团白色的东西,竟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只是身材又矮又胖,加上又是在这深夜细雨当中,慌乱中她这才没能分辨出来。而那白衣矮胖子在半空中凌空腾挪,扭转方向的同时,居然还有闲暇冷喝一声,说道:“‘瞬息千里’?也不过如此。”
这一幕顿时看得谢贻香目瞪口呆,简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要知道半空中扑落下来的这个白衣矮胖子,想必是一早就暗藏在了古宅外的火龙山山壁上,继而从极高的地方跃下,这才借助了下坠的冲势,让他一扑落能这般惊天动地之威,所以还算不得怎样惊人。真正让谢贻香惊讶的是,此人居然能在下坠的途中凌空提气,在没有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转变了自己扑落的方向,同时也将这一股下坠的冲势改变了方向,而且还能在这关键时刻开口说话,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难道这人竟是神仙?
且不论刚刚过世不久、号称轻功天下第一的刑捕房总捕头庄浩明,即便是师父刀王、父亲谢封轩、师兄先竞月这等纵横天下的绝世高手,也决计不可能在提气施展轻功的同时开口说话,否则一旦真气外泄,轻则气散摔落,重则血脉逆转,其后果不堪设想。而眼下这个白衣矮胖子居然能在施展轻功的要紧关头开口说话,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是骇人听闻。单凭这一点,来人便足以震慑整个天下了。
第210章 峨眉回光剑
就在谢贻香惊讶之际,但听一声巨响在这古宅的院落中炸开,也看不清这白衣矮胖子到底是如何出招的,那黑袍怪客所在的院落围墙便已在巨响声中轰然崩塌。一时间到处都是乱飞的砖石,弥漫起的灰尘被细细的雨水润湿,哑然扑落在地。
混乱中那白衣矮胖子的身影再次从坍塌的院墙废墟中射出,却是直奔古宅里那幢阁楼的楼顶而去,原来竟是他方才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并未命中,让那黑袍怪客一眨眼工夫躲到了阁楼的楼顶上。先前现身的那个儒生眼见白衣矮胖子出手无功,兀自在旁哂笑道:“‘醉步星斗’?也不过如此。”那白衣矮胖子身在在半空之中,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回骂了一句,喝到:“放你奶奶的狗臭屁!”
谢贻香听得那儒生说出“醉步星斗”这四个字,心中顿时释然,暗道:“怪不得这位矮矮胖胖的前辈能有如此厉害的轻功,原来却是‘蜀中四绝’之一、峨眉剑派的高手。”她连忙举目望去,但见在那阁楼顶上,依稀可见之前那黑袍怪客的身形,不等那个峨眉剑派的这个白衣矮胖子赶到,她只觉眼前一花,黑袍怪客那漆黑的身影便自屋顶上消失不见,竟是重新回到了院落之中,其动作当真快得惊人。
那白衣矮胖子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眼见自己这第三招再次落空,半空中的身形也不停歇,立即转变方向,继续发出自己的第四招、第五招……渐渐地,白衣矮胖子和黑袍怪客两个人一白一黑、一后一前的两道身形,便在这座姚家古宅之中你追我赶,渐渐地越来越快,看得谢贻香眼花缭乱,甚至尽数化作耳边的呼呼风响,四面八方都被这两个人的身影涂抹成了扭曲的景象。
到后来谢贻香已经完全看不清两人的身形,只觉眼前时而漆黑时而苍白,晃得自己头晕眼花,胸中更是烦闷至极、几欲作呕。忽听那儒生的声音笑道:“不错,不错,想不到你的年纪虽已不小,身法倒是不减当年。照你这般速度,若是能再坚持个一十七招,便能捉住他了。”谢贻香正在思索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听儒生又说道:“好,刚好一十七招,拿住他!”
伴随着儒生的话音落处,四面八方原本混乱一片的景象仿佛忽然凝固下来,两条一白一黑相互追逐的人影已然戛然而止,顷刻间整座姚家古宅也变得安静下来,只剩轻微的细雨落地之声。谢贻香凝神细看,恍惚中似乎有一道黑影冲天而起,渐渐消逝在远处,只剩那个白衣矮胖子还负手站立在院落当中,翻起一双三角眼盯向那中年儒生,冷冷说道:“我却偏要放了他,你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