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反客为主
那江望才这句话自然是对那蒙面人说的,听他的口气,似乎对那蒙面人有些忌惮。只听山峰顶上的蒙面人似乎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当此局面,江先生哪还顾得了什么洞庭湖的威严?要知道眼下这三人中,一个是皇帝身边亲军都尉府的统办,一个则是大将军谢封轩的二公子,在漠北军中也挂有军职。试问这两人今日要是命丧此间,由此引来的麻烦,你洞庭湖上下可能应付得了?”
江望才听了这话,顿时脸色微变。原来他适才喝令帮众动手,也是被先竞月一时的狂傲所激,这才让他下不了台。此刻被这蒙面人点破其中的关键,那江望才立刻定下神来,一时间倒也不知应当如何作答。
先竞月却一点也不领那蒙面人的情面,仰头问道:“还请阁下告知谢贻香下落,否则我等绝不离去。”那蒙面人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苦笑道:“竞月公子息怒,且听在下一言。谢三小姐确然曾来过这龙跃岛上,但却早已离去了多日,至于她如今身在何处,我等确然不知,还望公子海涵。”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说道,“眼下这湖广之地,正值霪雨霏霏之时;洞庭湖上,更是浊浪排空之景。还请诸位多求自福,尽快离开此地。”
先竞月听蒙面人这番话说得诚恳,似乎并未欺瞒,不禁眉头深锁。倘若谢贻香真不在这龙跃岛上,此刻她又身在何处?旁边的谢擎辉毕竟兄妹情深,当即张口说道:“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
那蒙面人瞥了谢擎辉一眼,又望了望四面山壁上密布的羽箭,淡淡说道:“此刻你们已然身陷绝境,我又何必欺瞒……”谁知他话还没说完,便听一阵放肆的大笑声突然响起。众人微感诧异,急忙顺着声音望去,却是与先竞月和谢擎辉同来的那个老穷酸,此刻竟如同疯癫一般,正手舞足蹈地大笑不止。
言思道这一阵笑声太过突然,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间竟没人出声打断。他自顾自地笑了好久,直到微微有些喘息,这才停了下来。只见他伸手指向暗道门口的江望才,高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江望才被他这一指,竟似乎有些害怕,连忙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好笑的?”
方才言思道大声喝令众人住手之时,便已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此刻又听到这突然现身的蒙面人一番说辞,心中已是再无疑惑。当下他踏上几步,直指向那江望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根本就不是江望才。”
这话一出,先竞月和谢擎辉两人同时一愣,当即交换了个眼色,却见对方也是一脸茫然不解,只得同时转过头来望向言思道,看他究竟要作何解释。那“江望才”顿时脸色铁青,怒喝道:“你……你胡说什么?”
言思道冷笑一声,悠然说道:“事到如今,老夫也便开门见山了。试问那江望才盘踞洞庭,坐拥湖广长达十多年之久,倘若当真是阁下的这副德行,一言不合便要胡乱动手,嘿嘿,只怕早就被朝廷剿灭了多次。”
他一开口,顿时便将这御笔峰内的整个局势全盘扭转,一举掌控住了全场。一时间,众人都定下神来,安静地听他说话,就连头顶上那个突然的神秘人,此时也不再言语。当下言思道大声说道:“若是老夫猜得不错,近日洞庭湖门下之所以在沿路布下关卡,尤其是不许朝廷中人踏足湖广,自然是你们洞庭湖的内部出现了问题,甚至是发生了变故,是也不是?至于你洞庭湖内部究竟有什么变故,嘿嘿,想那江望才既然能掌管这湖广多年,自然早有准备,无论何种变数发生,他也一定有应对的法子。所以即便是天翻地覆,乾坤倒转,以江望才的本事,也必定可以在短时间内重新控制局势。但如今尔等却将湖广封闭了这许多时日,至今依然不曾解禁,门下的帮众弟子又是各自为政,那‘二虎’之一的路呈豪、堂堂洞庭湖的三当家,更是公然破坏洞庭湖的拜山之礼,欲在龙跃岛上暗下杀手,来取我等的性命……”
说到这里,即便言思道的口才再好,也忍不住要停下来换一口气。只听他继续说道:“……所以老夫在此断言,眼下湖广的这番混乱局面,唯一的解释便是,你们洞庭湖的主人江望才,已然不在此间了。”
要知道那自称“江望才”的中年汉子,自先竞月一行三人进到这御笔峰内,便早已暗中留意过这个老穷酸模样的“萧先生”。却见这老家伙自一直躲在先竞月和谢擎辉身后,举止极是猥琐,更察觉不出有什么惊人的修为,因此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谁知这个老穷酸仅凭猜测推理,居然反客为主,一语道破了洞庭湖上下此刻最大的机密。
那“江望才”的脸上已然看不出一丝血色,嘴里喃喃说道:“你……你这老儿,究竟是什么人?”他这话分明是承认了自己的猜想,言思道心中更无疑虑,大笑道:“老夫是什么人,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阁下又是什么人?”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头顶上那莫测高深的蒙面人,笑道:“试问那江望才乃是堂堂洞庭湖湖主,整个湖广大地之王,却如何会因为这蒙面人的一句话,便打消了自己原本的主意?单凭这一点看来,阁下便绝不是那江望才。除了江望才,老夫久闻这洞庭湖上,合计共有‘一凤二虎三才四鱼’,然而以阁下的智慧来看,似乎也不会是那‘一凤’方东凤;再加上那洞庭湖的三当家路呈豪,又已败亡在竞月兄刀下。嘿嘿,除此三人,眼下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也便只有洞庭湖的二当家、人称‘二虎’之一的‘虎啸风生’郑千金。”
第127章 装腔作势
原来眼前这个那所谓的“江望才”,正是那洞庭湖二虎之一的“虎啸风生”郑千金。
那日这郑千金和庄浩明暗中勾结,借庄浩明前来龙跃岛拜见江望才之际,当即发了一场叛乱谋逆,结果却被同来的谢贻香救走了江望才。此后郑千金便自己坐上了这洞庭湖的第一把交椅,却因为逃走的江望才下落不明,是以一直不敢对外张扬此事,这才将江望才失踪的消息封锁得极是严密。
至于洞庭湖门下那些没参与叛乱的那些帮众,也被郑千金花言巧语所蒙骗,以为江望才的失踪乃是因为谢贻香之故。众人还以为这郑千金之所以封锁江望才失踪的消息,却是一番好意,生怕消息传扬出去,朝廷便会借机采取对付龙跃岛的行动。所以整个洞庭湖上下对此也是忌讳莫深,虽然有不少帮众心存疑虑,也被这郑千金或好言安抚、或重金收买、甚至暗下毒手尽数摆平。
直到今日先竞月一行三人依照江湖规矩,前来洞庭湖行拜山之礼。眼见他们一路闯关破防,这郑千金情急之下,生怕因此让江望才失踪的消息泄露出去,他料想世间也没几人识得江望才的庐山真面目,于是便以江望才的身份在这御笔峰内迎客。而洞庭湖门下的帮众弟子,也配合着他演了这场戏。
却不料郑千金这一番盘算,竟被这个老穷酸“萧先生”当场喝破,一时间叫他如何不惊?当下那郑千金急忙定下神来,沉声说道:“先生此番言论,看来你等今日是当真不想离开这龙跃岛了。”
言思道听他终于坦言承认,心下倒也有些佩服他敢作敢当的气魄,不禁哈哈一笑,说道:“郑先生切莫怪罪,方才形势危急,老夫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还请郑先生海涵,莫要计较老夫的失礼。”言思道如今既已知晓了这假江望才的身份,立刻便有了对付他的法子,当下又说道:“然而比起老夫的无礼,今日我等却也为郑先生立下了一桩功劳。适才我们三人依足了江湖规矩前来洞庭湖拜山,却不料那堂堂洞庭湖的三当家路呈豪,居然不顾道义暗下毒手,最终命丧于竞月兄刀下。要知道发生这等事,洞庭湖的面子上自然有些不太好看,但对郑先生而言,却是一桩功劳了,是也不是?”
他这话虽然说得有些意犹未尽,但当中的意思却也浅显易懂,分明是说郑千金和路呈豪两人暗中不合,存在争权的嫌疑。想不到对方居然将自己洞庭湖内部的派系纷争看得如此透彻,那郑千金的脸色原本极是难看,此刻一想言思道这话倒也不错,心里又忍不住有些欢喜。
原来在郑千金眼里看来,那路呈豪本就和自己不是同路人,也并未参与前些日子自己和庄浩明合谋的叛逆。自从郑千金坐上这个洞庭湖湖主的暂代之位,便一直在思索应当如何除去这路呈豪,却因为那路呈豪毕竟是龙跃岛的三当家,自江望才失踪后,俨然已是这洞庭湖的二把手,从而使郑千金顾虑太多,下不得手。想不到今日鬼使神差之下,那路呈豪竟然死于先竞月刀下,当真是意外之喜。当下郑千金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先生说笑了,哪有此事。”
却听言思道语气陡然一转,大声喝道:“我等既然是替郑先生办事,助阁下诛杀强敌,立下如此大的功劳,却不料郑先生此刻竟要取我等性命,莫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哼,原来江湖传言诚不欺人,久闻‘虎啸风生’阴险毒辣,翻脸无情,如今看来,果然是擅长于恩将仇报。莫非那一手将你提拔起来的江望才江爷,如今也是遭了你的毒手?”
郑千金最忌讳的便是洞庭湖内有闲言碎语,让自己这龙跃岛的第一把交椅坐不长久,所以即便是行谋逆之举,他也要借庄浩明之手才敢将江望才除去。之后他又想方设法地四处收买人心,便是因为不敢落下丝毫的话柄。谁知人算毕竟不如天算,自己多年来的精心布局,竟然被与庄浩明同来的谢贻香从中破坏,出手救走了已是瓮中之鳖的江望才,至今还没任何消息。
须知这郑千金跟随江望才已有十多年光景,深知这江望才的手段。自己此番举事没能将他杀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江望才便说什么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这些日子里,郑千金可谓是寝食难安,提心吊胆。如今又被这个老穷酸接连几番话语,说得他一时欢喜一时愁。此刻居然当着在场帮众的面,直言不讳说是自己恩将仇报谋害江望才,还把路呈豪的死也一并算到自己头上,郑千金惊愕之下,连忙脱口大喝道:“放屁!”
当此情形,言思道自然也不想把他逼急了。他口吻随即又是一转,重新露出笑容来,微笑道:“郑先生息怒,老夫不过是与你说笑罢了,你又何必当真?要怪只能怪眼下恰逢朝廷失饷之际,以致湖广东面的承天府驻兵无粮,当中若是稍有不慎,只怕整个湖广都要大祸临头,而你洞庭湖则是首当其冲。嘿嘿,此时此刻,可谓是危机存亡之秋……哦不,危机存亡之‘春’了。却不料在此紧要关头,你们的江爷江望才又出了岔子,嘿嘿,嘿嘿……”说到这里,他便不再往下说,只是不停地冷笑起来。
旁边的先竞月一直不曾言语,眼见这言思道侃侃而谈,自然有他的道理,所以先竞月也一直不曾干预。至于那谢擎辉却是留了个心眼,眼见那郑千金和言思道说得起劲,当即悄然上前几步,离那郑千金不过丈许距离,生怕他忽然遁入身后的暗门之中。
那郑千金见言思道欲言又止,分明是在吊自己的胃口。他心中飞快地盘算,却发现这老穷酸的话竟是句句在理,字字直刺自己心中的忧虑。要知道朝廷的军饷前些日子在湖广境内遗失,洞庭湖一脉自然脱不了干系。而郑千金如今刚刚才坐上这个位置,就连前任江望才的生死都还没能解决彻底,又哪有精力来和朝廷抗衡?
一时间郑千金也只得强压胸中怒火,恭声问道:“如此说来,敢问先生又有什么高见?”
第128章 兵贼相认
言思道见他上钩,心中暗喜,脸上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阴测测地笑道:“高见倒是不敢当,只不过古今多少事,说到底不过是付之于一句老话,那便是‘化干戈为玉帛’。无论何时何地,能不打,那便还是不要打得好。郑先生你说是也不是?”
郑千金细细体味着他这句话,陡然醒悟过来,皱着眉头说道:“先生是说……与朝廷和谈?这……这如何可能……”要知道即便是之前的江望才,也只能凭实力和朝廷互不来往,两头井水不犯河水,却也终究只是个洞庭湖水匪的身份,哪有资格与朝廷和谈?更何况是他郑千金了。
先竞月和谢擎辉听到这话,忍不住吓了一跳,不知那言思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连山顶铁网上那个蒙面人也是微微一怔,不明白这老穷酸的意图。言思道当即漫不经心地冷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有件事郑先生或许忘记了,老夫这便提醒你一二。我等今日前来龙跃岛的这三个人,吃的可都是皇粮。嘿嘿,所以有些事情,无论是做也罢,又或者是不做也罢,我们左右都是有地方吃饭的人。正如老夫方才说的‘化干戈为玉帛’,倘若双方可以息事宁人,谁又愿意无端拼上性命,做出些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那郑千金听到这里,心中顿时反应过来:“这老头倒也罢了,那先竞月乃是朝廷都尉府的统办,谢擎辉则是大将军谢封轩的儿子,尚有军职在身。他们原本就是朝廷的人。”此刻听这老穷酸的口吻,分明是说不愿多事,想私下与洞庭湖达成协商,继而将湖广眼下的这场大灾抹去。他不禁微微松了口气,却又有些不敢相信,连忙问道:“先生所言极是。可是……可是请恕在下斗胆问上一句,先生所言,当真能代表朝廷的意思?”
只见那言思道的脸色顿时一黑,忽然转身向金陵城所在的方向行了个礼,拱手说道:“放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廷乃是社稷之基,天下之本,又岂是老夫一人所能代表得了的?俗话说得好,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朝廷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朝廷中即便是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那也要看圣上的旨意如何。”说到这里,言思道这才放下双手,微笑着柔声说道:“不过郑先生大可放心。吾皇明察秋毫,无所不知,与尔等有关的一切,他老人家自然早已心知肚明。至于吾皇最终的旨意如何,那却要看郑先生够不够诚意了。”
郑千金原本对这老穷酸说的话还有三分怀疑,这才出言试探。若是这言思道大言不惭,说什么自己一言九鼎,绝对能够代表朝廷的态度,这郑千金反倒未必相信。如今听言思道这么回答,言辞间分明是想从自己这里捞些好处,岂不正是那些朝廷官员的一贯做派?
就连先竞月也不由地吃了一惊,言思道方才的这一番言谈举止,可谓是将朝廷里那套官腔模仿了个淋漓尽致,当真能够以假乱真了。那郑千金顿时疑虑尽消,高声说道:“既然有了先生的这番话,我洞庭湖上下也不愿大动干戈。你我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我这便安排船只送三位离去,改日自当派人登门道谢。”
这郑千金当着在场帮众的面,倒也不好把话说明,只是说“改日登门拜会”,意思却是改日要向言思道补送上一份厚礼。眼见郑千金就这么被言思道三言两语给唬住,先竞月虽有些不满他的做法,心中也忍不住暗自好笑。那谢擎辉一直不知言思道的来历,此时竟也被他的一番话语震慑,还真以为他是朝廷里派来的什么钦差大人,不由地暗自心惊。
言思道眼见大局已定,心知不可拖延。他连忙拱手寒暄了几句,将双方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那郑千金也喝令撤去了山壁上的羽箭机关。当下言思道正待与那郑千金作别,尽早脱离险地,却听头顶铁网上那个蒙面人突然开口,冷冷地说道:“敢问这位先生高姓大名,又身居朝廷何职?可否说出来让在下也认识认识。”
要知道言思道方才同那郑千金说话时,便一直提放着头顶上这个神秘莫测的蒙面人,留了三分神识放在此人身上,此刻听他突然发问,言思道自然早有准备。当下他也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反问道:“老夫也请问这位‘梁上君子’,为何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久闻‘东方有一凤,一鸣洞庭春’,莫非方先生一定要戴着面罩才敢见人?”
莫非头顶上这个蒙面人,便是这洞庭湖的军师,人称‘一凤’的方东凤?
只听那蒙面人冷哼一声,倒也不置可否,言思道顿时面色一沉,知道自己猜错了。他惊异之间,愈发摸不透这蒙面人的深浅,不由地下意识摸出腰间旱烟杆,装了锅旱烟点燃,吞云吐雾地燃吸起旱烟来。
山顶铁网上那蒙面人见他旁若无人地吞吐起烟雾来,心中猛然一动,脱口大喝道:“你是言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