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化气留形”,乃是以自己的无上内息感染旁人,从而使其产生错觉。如此一来,不但可以用气息掩盖自身的形貌,更能用气息误导对方的判断,产生惑人人心的幻象。然而在自己生平所见过的人里,就连师父刀王、父亲谢封轩和师兄先竞月这些一等一的高手,也无法达至这般境界。恐怕只有当年那紫金山太元观的希夷真人,方能有此修为。
想不到在这湖广境内,居然会遇到这么一个旷世高手,谢贻香只觉刀鞘中的乱离躁动不安,无端涌现出一丝战意。
却听那白衣少女又是一阵怪笑声,牵动着脸上僵硬的肌肉上下抽搐起来。只见她缓缓抬了一只手向众人指来,自长长的衣袖中露出一截苍白的手指。谢贻香见这白衣少女这一指是指向自己身后,急忙顺着方向望去,被她指着的竟然是一脸铁青的贾梦潮。
贾梦潮怕这少女突施暗算,急忙退开一步,双手伸进自己的衣袖中,运气防范,却不觉对方有丝毫劲力来袭击。
想不到这一老一少此番前来,乃是为了贾梦潮。庄浩明已朗声说道:“这位贾公子是我的朋友,此番随我一同前来。不知他是如何得罪了阁下?无论如何,他的事情老夫一人承担。”
众人听庄浩明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都是大惑不解。庄浩明顿了一顿,又说道:“我若是不许呢?”
眼见庄浩明忽然自言自语般说起话来,仿佛是中邪一般,谢贻香顿时明白。对方多半是用上了传音之术,只对庄浩明一人发功说话,因此旁人才不到对方的问话。想通了这点,谢贻香便紧盯着那个少女。果然,白衣少女那苍白的嘴唇略微一动,庄浩明立刻沉声喝道:“恕难从命!”
话音一落,庄浩明当即双手一扬,两条锦缎长袖已铺天盖地地挥出,仿佛是两条五彩巨蟒,张开大嘴向那白衣少女当头咬去。
他这一挥袖看似简单,却是暗藏玄机。左袖犹如雷霆收怒,呈阳刚之态,右袖则似江海凝光,取阴柔之势,当中暗合阴阳互济之道。
白衣少女似乎没看见迎面而来的两条长袖,依然露出诡异的一副笑容。她身旁的神秘老者却似乎动了一动,迎上了庄浩明的长袖。
刹那间众人只觉身边的气流陡然一急,那老者已缓缓退开了两步,回到了少女身边。继而一阵刺耳的破裂声响起,伴随着数十片五颜六色的破布漫天飞舞,却是庄浩明那两条锦缎长袖齐肩破裂,露出两条光秃秃的臂膀来。
两人这一交手只在弹指之间,却看得刑捕房另外四人心惊肉跳。庄浩明虽然算不上当今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但年近七旬的她,内力早臻化境。再加上他身经百战,临敌对阵的经验更是比常人吃过的饭还要多,一直稳坐着刑捕房第一高手的位置。除了他那一身冠绝天下的轻功,这套“袖中日月”也是他的得意的功夫,想不到如今一招之间便被人击破,落得如此狼狈。
相比之下,最令人心寒的却是在场的谢贻香、程憾天和贾梦潮这三大高手,竟然连那老者的身形样貌都无法看清,更别说看出他用的是什么招式手法。
一时间谢贻香的乱离、程憾天的金锏双双在手,贾梦潮的双手也扣住了袖中的六种暗器,就连后面的薛之殇也摆出了个五禽戏的起手架势。
这神秘老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庄浩明的身子微微一晃,人已稳住身形。只见他双手一抖,闪现出一道耀眼的银光,一柄七尺长的银枪已凭空出现在他手中。须知这柄银枪乃是庄浩明的成名兵刃,枪身内置机簧,可以伸缩自如,平日里都缩成一根短棍,深藏在他的袖里。如今遇到这等高手,庄浩明一惊之下,自己阔别十多年的兵刃终于迎风亮出,再现江湖。
众人虽知庄浩明是以这柄银枪成名,这却还是头一次见他使用,心中暗叫不妙。眼见庄浩明银枪虽已在手,身形却是一动不动,过了半响,他才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对那老者扬声说道:“我们五人今日便是战死在岳阳,也决计不会向你等妖邪低头。”
那白衣少女忽然收起怪笑,曼声吟道:“光明焚尽皆清净,常乐寂灭不动咒。尔等恶贯满盈,自有天谴,不需劳我天尊降罪。”
听她这一开口说话,声音竟是说不出的虚幻空灵,仿佛是从远山彼端飘来,又仿佛是从长河尽头传出,绝不是一个十来岁少女应有的声音。谢贻香听她说得晦涩难懂,勉强听懂对方是说自己一行人犯了什么罪过,所以要收到处罚。
那白衣少女说完这番话,人已轻轻地走上一步,用呆滞的双眼直视贾梦潮,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今日你所犯的杀生大罪,天尊早已知晓。我奉龙王旨意而来,特来赠你一物,你接是不接?”
第55章 弃车保帅
贾梦潮的一张脸顿时由青转红,扣满暗器的一双手不禁在袖中微微颤抖起来。自从见到这一老一少的出现,他心中早已有了不祥的预感,此刻听来,果然便是为了今日下午自己在岳阳城郊纵马踏死那个小女孩的事。
只见那白衣少女当下又走上一步,逼问道:“你接是不接?”贾梦潮心乱如麻,猜不透对方是什么用意,只得望向庄浩明。
却见庄浩脸上阴晴不定,转头避开了贾梦潮的目光,说道:“小贾,接不接由你自己决定。”
耳听庄浩明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众人惊愕之下,不禁又有些隐隐心寒。
要知道这次刑捕房西行,乃是奉了朝廷的旨意,一路上凡事都以庄浩明这个刑捕房总捕头为首,他自然也要对手下的四个人负责。如今这一老一少既然是为贾梦潮在郊外误杀那名女孩而来,庄浩明却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表明上看是在向贾梦潮寻求意见,让他自行选择,实际上分明是说此事他已无力担当,不敢往自己身上揽。他这般举动,无疑是其弃车保帅,明哲保身了。
想不到总捕头居然亮出这般姿态,贾梦潮心中一凉,当即沉声说道:“多谢老爷的好意。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位姑娘有什么东西,只管拿过来。”
白衣少女似乎笑了笑,随即缓缓走上前来。庄浩明略一犹豫,终于叹了口气,侧开身子让那少女走过。眼见那少女就要走到贾梦潮面前,谢贻香骤然踏上一步,拦在贾梦潮身前。
但见谢贻香伸刀斜指少女,寒着脸一言不发,程憾天和薛之殇见状,也焦急地望向庄浩明,等他表态。庄浩明心中大乱,从方才交手的那一招来看,若是自己硬要阻拦,一旦动起手来,只怕自己这边五个人人加起来,也不那老者的敌手。但若是放任不管,谁知道这白衣少女会对贾梦潮做些什么,而自己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置下属安危于不顾?
那少女也不理会谢贻香的阻拦,停下脚步向贾梦潮缓缓抬起手来。只见她长长的衣衫袖口,露出四根修长女性手指,看那手指的长短,分明是个成年人的手指,和这少女的身形完全不符。后面的薛之殇灵光一闪,高声大喝道:“断掌,她袖子里是一只断掌!”
就在薛之殇喊出这句话的同时,白衣少女缓缓卷起自己的衣袖。果然,衣袖里她那纤柔的小手,此刻正握着一只其腕而断的断掌。
那分明是一支中年女子的断掌,拇指上还带着一枚绣花的顶针;手掌齐腕而断,断口处浑然天成地覆盖着一层皮肉,仿佛是瓜熟蒂落,活生生从手臂上脱落下来的一支断掌。
这正和刑捕房众人早间在官道上见到的那只断掌一般模样。此刻虽不是同一只手掌,但那诡异的断口却是如出一辙。庄浩明脸色一变,喃喃说道:“你们这是……是什么?”他惊恐之下,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之殇自从早间见到那只断掌起,此事便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此时再次见到这般模样的断掌,他立刻情不自禁地大喊道:“你快告诉我,你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莫非是什么妖法?”
眼见这白衣少女拿出这么一支断掌,在场众人都有些惊惶失措。那白衣少女脸上神色平静,用她那对一双暗哑无光的眼珠凝视着贾梦潮,苍白的嘴唇不停地颤抖起来,似乎是在念叨着什么毒辣的咒语,气氛极是诡异。
谢贻香回过神来,心中一动:“莫非这少女又在施展传音秘术,在对自己身后的贾梦潮说话。”她连忙向贾梦潮望去,只见贾梦潮原本青红交映的脸色,此刻已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两只眼睛也似乎变得有些迷离,就好像是被人摄去了魂魄似的。
谢贻香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寒意,握紧乱离正要发作,却见那白衣少女的神情陡然一变,咧开嘴角,又咯咯咯地怪笑起来,和她方才“念咒”时的平静简直判若两人。
这诡异的少女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谢贻香一愣之下,那少女已在怪笑声中弯下腰来,将手里那只断掌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向刑捕房众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继而转过身子,和身旁那老者一起缓步离开,沿着长街渐渐走远。
这就结束了?
贾梦潮无端打了个冷颤,仿佛从噩梦中突然惊醒过来,满脸疑惑地问道:“他们就这么走了?”
谢贻香深锁眉头,心知此事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当中必有玄机。当下她身形一晃,居然使出那“落霞孤鹜”的身法抢了出去,竟是要拦住那一老一少的去路,同时嘴里喝道:“别走!”
她这套“落霞孤鹜”的轻功最适合短距离间的腾挪闪跃,数跃之间,眼看立刻便能追上,拦在那一老一少身前。
然而她计算好方位的这一纵跃,落地之处,居然还是远远地在那一老一少之后,可见其轻功之高,远超谢贻香的预料。然而谢贻香毫无惧色,正要提气再追,却听路边一个老太婆小声叫道:“姑娘千万不要乱来,当心冒犯了龙女……”她不禁回过头来,只见路旁的行人中,有好几个人都在向自己示意,摇头摆手让自己不要去追。又有一个大婶低声说道:“龙女的诅咒是躲不掉的,姑娘还是快替你那朋友准备后事吧。”
“准备什么后事?”谢贻香脱口问道,“我那朋友怎么了?”
只见那大婶神情一变,似乎觉得说漏了嘴,连忙摇着头快步离去。旁边一个年轻人忍不住说道:“‘一眼夺魄手,三更断人喉’,你们在岳阳惹上‘龙女’和‘太白金星’,那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谢贻香听到“龙女”和“太白金星”的名头,更是大惑不解,那一老一少怎么又和神仙扯上了关系,让百姓用这种名号来称呼他们?
要知道往往越是这种“仙人”、“大帝”之类的称呼,其人越是欺世盗名之徒。可从方才的情形来看,那老者分明是难得一见的绝世高手,为何要和那白衣少女装神弄鬼,做这等诡异的举动?
当下谢贻香正要找那说话的年轻人细问,却见路旁那些行人都是一副惋惜的神情,急匆匆地向四处散去,只留下一条空荡荡的街道。